林府詭事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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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老爺說這個話的時候,不僅聲音,連臉上的表情都很平淡,他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複頌者,在講述千篇一律的故事。
    他說他很寵愛林可芸,可是他的字裏行間,都是對林可芸的漠視。
    作為林府第一個出生的孩子,雖然不是男孩兒,但是對於這種富裕的家庭來說也算得上是喜,但是每當提起林可芸的時候,林老爺的表情都很淡。
    他不斷重複了表達自己對林可芸的寵愛。
    但是他說:
    嫁給一個老頭是為她好。
    他對她的哀求視而不見。
    他說她自甘下賤。
    這就是他口中的“愛”。
    顧辭笑容微斂,她的目光落到林老爺的臉上,想要從中看出來些什麽,可是不管他怎麽看,林老爺的臉上除了漠然就是漠然。
    注意到顧辭的目光,他甚至還能很好心情的笑起來。
    這番話說的讓人很不舒服,沐青衣倚靠在一邊的扶手上,目光審視的看著林老爺。
    說是審視其實也算不上,但是說是若有所思也不算,隻是她看向林老爺的神色裏有很多複雜的情緒。
    他提起林可芸的時候就像是提起一片無足輕重的葉子,輕飄飄的拿起,毫無心理負擔的拋下。
    他真正在意的,永遠隻有林耀祖罷了。
    在林老爺說這個話的時候,他手上的煙霧輕輕的顫抖了一下,就好似他的旁邊有人在呼吸。
    隔得很近的門口傳來了壓抑的抽泣聲,嗚嗚的女聲順著縫隙爬進他們的耳朵,激起一片戰栗。
    王陽看著像是什麽都沒有聽見的林老爺咽了咽口水。
    果然是年紀大了耳朵聾,這麽恐怖的聲音他都沒有聽見。
    在持續的魔音下,王陽往旁邊縮了縮。
    林老爺自顧自的開口。
    “真是可惜了,這個孩子養育這麽多年竟沒有半分的感恩之心,府上錦衣玉食的供養了她這麽多年,不求她能給家族帶來什麽高回報,但是像這種閨閣女子和其他男人偷偷私會,給家族蒙羞的事情,她也是萬萬不該做的。”
    林老爺歎了一口氣,神色間也染上許多的無奈
    但是這無奈是真情還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假意也就罷了,若是有真情,這份話語中又該摻雜幾分?
    他的語氣摻雜著幾分可惜,但是誰又能知道,這份可惜究竟是為了林可芸,還是為了他的寶貝兒子?
    皮特章的嘴角輕輕的扯了一下,神色有幾分譏諷,很明顯,他也不相信林老爺口中所說的這些話。
    不管是從言語邏輯,還是他的態度來看,這番話都不可信。
    “嗯嗯”
    皮特章笑了笑有些敷衍,他慢悠悠的踢了一腳旁邊側躺著,已經破上兩個洞的紙人。
    “那林老爺不妨再跟我們說說,之後的事情吧。”
    皮特章漸漸的找回場子,他不再受到外麵那些雜音的幹擾,神色變得自信起來。
    “林大小姐算得上是和那位魚郎情投意合,在出嫁之後不久就查出有身孕,那我想問問,那林大小姐肚子裏的孩子是這位漁郎的嗎?”
    皮特章問的很直接,這句話這個問題本來也不是很難回答的問題,但是他們能肉眼看到林老爺沉默了下來。
    “何必糾結這個問題呢?”
    林老爺目光不善的看著皮特章,想要躲開這個話題。他很想扯出一個笑容,可是這個動作讓他幹癟的臉上看起來更添幾分詭異。
    “孩子未出生,誰能知道他是誰的種呢,或許就是那漁郎的也說不定。”
    林老爺低著頭,再度無所謂的開口。
    在場的玩家光是聽著就覺得壓抑。
    從這句話就可以看出林老爺對這個女兒的寵愛隻是口頭上說說,糊弄其他人罷了,但凡他對林可芸有多一絲的寵愛或者關心,他都不會如此輕易的開口說出這番話。
    他甚至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見了林老爺回避這個問題,皮特章隻是淺笑了一下,他歪頭,緊盯著林老爺。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也對,對於你們來說這個問題確實有點超綱。那我換個問題問你,是不是更能清楚一點呢?”
    “你記得,當時被你們趕出府的漁郎現如今在哪裏嗎?”
    皮特章這個問題倒是簡單些,不過對於林老爺來說,有點兒八竿子打不著。
    那個敗壞他們門風的玩意兒?
    林老爺想起來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個東西早就在當時被他們趕出去了,誰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呢?
    雖然是這樣想,但是林老爺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仔細思索了一下才開口。
    “他呀,早就被我們林府逐出門了,也許是死在哪個角落了吧。”
    林老爺對於這種小人物從來不關心,在他看來,那個人被他們這樣像落水狗一樣趕出去,不說死,就算活下來也顏麵盡失。
    這麽久沒有露麵,估計是自己找了一個犄角旮旯裏像蛆蟲一般的活著吧。
    誰又會在乎這些人的生死軌跡呢?
    林老爺滿臉不以為意的表情逗笑了皮特章。
    “原來在長生鎮手眼通天的林老爺,也不過如此。”
    這句話讓林老爺頓時起了疑心,他眯起眼睛,渾濁的眼珠子轉了一圈後緊緊的盯著皮特章。
    “你這是什麽意思?當年那小子還在鎮上。他竟敢繼續留在這裏。”
    林老爺下意識的覺得不可能。
    當年那小子被他們打的多重,他是知道的,聽後麵的人說,他躺在臭水溝裏,胸膛的起伏微弱的很,看著不像是要活的樣子。
    這也是他認為他死了的原因。如果真的活了那也是那小子運氣實在是太好。
    見林老爺確實不知道漁郎,皮特章換了個問法。
    “據我所知道的信息,大小姐死後大概半年左右的樣子,長生鎮就來了一位中西合並的於醫生,您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皮特章以一種看好戲的姿態,舒適的靠在椅背上。
    聽完他說的這句話。林老爺才像察覺到什麽。
    “那小子是於醫生,不可能。”
    林老爺當即否認了皮特章的說法。
    “於醫生雖然是從外麵來的,但是他家裏父母都是世傳的郎中,自己又緊跟潮流 去了國外學習。
    據說也是在外麵待了好幾年,才學有所成,他絕對不可能是你們口中說的那個賣魚的小子,而且於醫生步伐穩健,一點也不像受過傷的樣子。
    不瞞你們說,當年打那小子的時候還是我親自看著的,不可能會有錯。
    當年也是在氣頭上,把那賣魚的小子腿骨都給他打折了,就算是真正的恢複過來,走路也會一瘸一拐,絕不可能像於醫生那般,這點你們大可放心。”
    對於於醫生的背景,林老爺自認為掌握的很全麵。
    西醫在他們這個偏僻的小鎮上根本不流行。他也是托人出去打探,確定了於醫生家裏有這個背景才敢讓他進府為耀祖診治。
    林老爺說的篤定,但是卻被玩家張一句輕飄飄的話給驚住。
    “那要是當年的於醫生並不是一個賣魚的呢,你有親眼看見過他賣魚嗎?”
    皮特章很篤定,那個人跟他說了,於醫生當年背井離鄉就是想闖出自己一番事業。
    他來到長生鎮,邂逅了溫婉美麗的林可芸,兩人從此墜入愛河,隻是當時他是遠離故鄉。身上銀錢也並無多少。
    雖然幹的都是些基本的事情,但是他可從來沒說過自己是賣魚的,兩人最開始交流也隻通了姓。
    林大小姐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大大咧咧的說出於醫生的姓名和身份呢,她要說,也隻會含蓄的說。
    說是漁郎,有沒有可能這隻是一個愛稱呢?
    於郎於郎,誰聽不會想到漁郎?
    這番話說出來,讓林老爺爺沉默了下來。
    他不緊不慢的撚著自己手上的那串珠子,心中在暗自思索。
    怪了怪了。
    難道真是自己看走了眼?
    若於醫生就是漁郎的話,那這些年他來府上為耀祖診病,是不是就是自己引狼入室?
    這說明耀祖的病也是他動的手,如果是他的話,他倒是比較方便……
    聯想到那樣的情形,林老爺簡直不敢多想,他扭頭,陰冷黏膩的目光像是某種無殼軟體生物一樣爬上他的臉。
    “你……是從哪裏聽來的這些消息?”
    這些消息,他都不知道分毫,他一個才來幾天的外人怎麽可能會知曉?
    林老爺開始懷疑起玩家張來這裏的用意。
    章大師,章大師,張……
    是張家,李家,王家裏麵的張?
    但是張家跟林家重合的產業並不多,林家反而是對他威脅最小的人。
    難不成是他們幾家費盡心思,要來整垮他們林家嗎?
    這倒也不可能,幾家情況都大差不差,他林家倒也沒有這麽樹大招風,他們的手也不可能伸到長生鎮這邊。
    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那他是從哪兒來的這些消息?
    此時林老爺的腦袋裏,就像是有一團漿糊在裏麵攪和著。
    也許是年齡大了的緣故,他思考問題也比以前要遲鈍的多。他覺得隻要自己思考,自己的腦袋就有些昏沉。
    但是他現在很明確一件事情。
    如果事情真的跟這位章大師說的情況吻合的話,那府上這些無法說出的事情就有了眉目,那些奇怪的事情,奇怪的動靜大概率就是跟這位醫生有關。
    枉他還這麽信任於醫生。
    林老爺重重的捶了一下扶手,神色間染上幾分陰狠。
    他抽搐了兩下嘴角,剛想說些什麽就感覺自己一口氣沒喘上來,口水卡在喉嚨裏嗆的他不斷的咳嗽。
    他隻能一邊捏緊自己胸前的衣服。一邊讓自己平複下來。
    放肆!荒唐!簡直是滑稽!
    林老爺現在胸腔滿腹怒火。
    他就說,他還以為是哪裏出了錯,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林老爺抬眼看向皮特章,聲音低沉:“你還知道什麽,一並說出來。”
    看林老爺那個樣子,皮特章就知道。
    他估計將全部的罪責都怪到了於醫生的頭上。
    可是府上有些動靜真的是於醫生弄的嗎?
    皮特章指了指他手上一直握著,已經燃了大半的香。
    “林老爺,現在不是我知道什麽說出來,而是看你是否坦誠。”緊接著他又示意林老爺看旁邊的珠簾。
    在距離地板有一定距離的珠簾之下,地板上有一抹拉長的影子在晃動。
    他們能夠清晰的聽見,從裏麵傳來林慕熙若有若無的哼唱聲。
    聽這聲音,很明顯,她已經唱了有一段時間,隻是他們沉浸在林老爺的對話之中,並沒有發現這段哼唱。
    在皮特章指出這裏的時候,他能看到林老爺那臘肉一樣的臉,白了一分。
    他好心提醒:“你真的覺得有些事情是巧合嗎?”
    這句話將林老爺內心那一絲僥幸擊潰。
    他目光凶狠的看著皮特章。
    本來他還想著,自己能夠自欺欺人的將府上發生的那些怪事,一並怪在於醫生的頭上,求一個心安。
    但是他
    皮特章戳破了他的幻想,這讓他有片刻的惱羞成怒。
    他清了兩下嗓子,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香,神色開始搖擺不定。
    猶豫了兩三秒之後,他毅然決然的站起來,想要推門出去。皮特章也不阻止他,就像看好戲一樣,看著他行動。
    林老爺走的顫顫巍巍的,倒有幾分可笑,正好今天沒能看到戲,林老爺現在為他們補上。
    林老爺一直在屋裏端坐著,隻覺得外麵刮風隻是聽起來比較厲害,但是當他的手觸碰在微微顫動的門板上,他才知道外麵有多凶險。
    就這個刮風程度,他這把老骨頭一出去就會被吹散。他現在隻是老了。並不足以麵對這樣的狂風。
    僅僅隻是拉開一個縫,林老爺就幾乎已經站不住。
    外麵的天空黑的昏天暗日的,風雖然不冷,但也一層層的刮著他的皮肉,模糊著他的視線。
    這樣的天氣,長生鎮得多久才能見到一次?
    林老爺使勁兒將門合上。
    他靠在門上,腦海裏思索起自己上一次見到這種天氣的時候。
    他記得清楚,上一次見到這種天氣還是小時候,父親因為使用了那個法子的緣故。
    難道是報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