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凡人的堅持
字數:10901 加入書籤
話說那鄭到,安葬父親後,便僅餘下一人在崇山峻嶺中,孤孤單單,零零落落。且其三歲識文便開始修煉,僅十七歲,已練就功法《九轉經》,來到九層練氣巔峰之關隘,山中靜修已無益,更需的是築基之機緣。
遂其思索之後,便離開從小生長的大山,六百裏險嶺野地,隻管跋涉,一路怪木毒草盡情拉扯,若碰見野獸還好,當添一頓飯來,就怕碰見有法力在的妖獸,遠遠看著便需躲開。敵得過也有負傷之險,敵不過便一命嗚呼。
好在父子二人並非完全與凡世斷絕,過幾年便要出山置辦采買些物品,鄭到識得出路,再加之他也不是凡人,曉得些弄風騰挪,驅火放箭的一階小法術,又時常練習,手法熟撚,不是那剛悟道的新人。一路盡管荊棘遍布,吃了些苦頭,卻也難不倒他。
可當他出了荒山,又不知往何處去是好,那紛繁的凡人世界又該何處為家,他默然回首,看向那濃濃綠綠,大樹參天的生長之地,父親已去,那也不是他的家。
“原來修仙之人,隻在道上,本是無家。”鄭到借此勸慰自己兩句,方能再度前行。
鄭到出了北煌山脈,到了崚洲地界,正是百郡千城,人氣鼎盛,與那山間之景又是不同,可人群熙熙攘攘,他獨立在外,隻感到愈發孤寂。
機緣也不知何處才是,他又想到自己還有生身母親,十七年過去也不知現在何方,是否安康。雖修士無家,大道無情,鄭到卻也還沒到無情的境界。
他在山中並非一味苦修,把自己練成傻子,相反鄭莫凡傾囊相授,但凡知道的沒有不能講的,禮義廉恥、人情世故這些他都曉得,平日裏聖賢經典,傳說傳記,也多有誦讀,隻是裏麵參雜了些鄭莫凡的價值觀念。他常教他,做人要自私自利,萬事以己為先,不可放縱情感,甚至根本沒透露過他母親的半點消息。
雖說仙凡有別,但骨肉情親,血濃於水哪是理智能控製的,更何況鄭到讀到過孝的概念,已有啟蒙,又怎能讓他控製住不去尋母?
於是剛出山衣衫襤褸的鄭到,順手在最近的村子裏,扯了別人晾的衣物抱著便跑,他又有些步法在,不管是放出的惡犬或是難聽的喊罵都莫能追上。
他換上一身青布衣裳,將亂糟糟的頭發在溪邊整理一道,撕下布條在腦後束個短馬尾,看起來倒也是個幹淨的少年。
隨後他又在村落間找了些地主大戶,假裝是雲遊方士,替他們祛祛邪,捉捉鬼,騙些銀錢來。他本會法術,在那些肉眼凡胎麵前,想裝神弄鬼實在手到擒來,那些老爺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有了銀錢,處處方便。鄭到南下,遊曆各個城池,一則打聽當地姓鄭的人家,二則探聽些奇聞軼事希望能得到有關修仙界的消息。聽父親說其他修士幾乎都不與凡人接觸,但修仙界又不可能和凡人世界完全斷絕,修士的神異活動在凡人嘴裏往往會被傳成各種異聞怪談,其中說不定就有機緣的存在。
隻可惜,十數天後,兩邊皆是一無所獲。這麽多的城池,這麽大的天下,要找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實在是大海撈針。再說這機緣,鄭到更感到惱火。
聽說鄰村大娘家的母豬離奇失蹤;城北地主家的傻兒子作了首奇詩;縣衙擴建時伐倒的古樹內憑空長出了幾十兩銀子,鄭到一一調查去才發現與修士沒有半點關係。
大娘家的母豬隻是學會了用長鼻子頂開木栓,鄭到找到它的時候它正扒著枇杷樹哼哧哼哧。地主家的傻兒子是到了婚配年齡,怕別人姑娘瞧不上他,他爹找旁人代寫的詩。至於那銀子,則是怕老婆的縣令藏的私房錢,他頭日喝醉了,忘了轉移走,後來又不敢承認。
鄭到再度默然,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智力。為什麽最開始會相信這種事與修仙界有關係!?
他坐在茶樓上微微扶額,眼角餘光忽瞥到街上有一個怪人。
吵嚷的茶館內也多出些聲音。
“欸,瞧那兒!”
“怎麽了?”
“欸,你瞧。”
“喲嗬,不錯!”
“嘖嘖。”外麵好像有什麽東西,惹得茶館內人議論紛紛。
不一會兒便有人笑道:“都說是駿馬配英雄,馬是駿馬,可這人哪像個英雄?”
“狗熊罷!”旁邊有個粗魯漢子起哄,堂內一時間笑聲一片。
眾人皆往街邊望去,隻見那門前的台階旁站著一匹黑馬,確實是神駿異常。這馬四肢修長健壯,身上肌肉輪廓分明,比一般馬匹得高上一個頭,它神完氣足,雙目如電,仿佛一不注意便會化龍騰走,惹得人們紛紛發出驚歎。
可往馬旁邊一瞧,一人坐在台階上,看來有四五十歲,貌若乞丐,頗為落魄。他拿著塊餅在那費力的啃著,似是有些難以下咽。不久他便察覺了茶館內的人是在笑話他,頓時變得麵紅耳赤,好像想罵什麽卻又有些膽怯,隻好將餅子用一塊布小心地包住,再急忙牽起黑馬離開。那黑馬順從地跟在他的後麵,四蹄踏在青石路麵上嗒噠作響。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待他走後,茶館內人才放開了議論。
“偷來的吧?似他那等人怎騎得起這種馬?”
“誒,我說也是,沒見過他,不知哪裏人士。看那馬沒有鞍具,想是趁著放風時偷偷牽走的。”
另一人道:“若是偷的,也怪。駑馬還有三分野性,此等良駒,若非馴服肯跟他走?”
“未必,未必,許是看馬的馬奴牽了主人的馬跑了,還是偷的!”
“定是如此!”
……
且不提眾人如何議論,剛剛樓上那年輕人已不見了蹤影,隻在桌上留了兩文錢。
話分兩頭,說那灰頭土臉的落魄男人,牽著駿馬走在街上實在惹眼,行人既害怕得躲開,又忍不住張大眼睛觀看,這令他渾身有些不自在。
正是飯點餐館飄出陣陣菜香,路邊熱騰騰的肉包子更是要將他的饞蟲釣出來,無奈無奈,他隻有捂著一直叫的肚子,低著頭往前走。
不期竟撞上一人,他打了個趔趄,腳上無力一屁股坐到地上。那馬竟頗通人性,咬住他的後領想將他拉起來。
他本都要起來了,抬頭看見一滿臉橫肉的胖子,隻感到有一座山要壓下來,腿一軟,又跌坐在地上。
來人不由分說,瞠目怒視:“哪裏來的流賊?!這馬定是你偷的,趕緊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好把你抓去見官!”
“不是賊!不是賊!”那人已嚇得哭哭啼啼。
“還敢狡辯!先帶上公堂!打個二十大板看他招是不招!”
“不敢打!不敢打!禁不住,要打死我哩。”
根本不由他分說,旁邊來三個小廝,兩個將他手臂架著,就要拖走,任憑哭喊亂扭掙脫不得,另一個就要去牽走馬。
路過之人圍在三尺,邊看又小聲議論,有人戳戳點點,有人權當好笑。
卻這時一青衣男子,走入人群,抓住那小廝伸向韁繩的手,他便再動彈不得,任憑拖拽上躥下跳,無法抽出。
“好小子,還有同夥,也是個生麵孔,一並拿了。若是流寇按律當斬,若是流民也該個充軍。”那胖子看鄭到相貌平平,又身著布衣,無甚裝飾,知道不是貴人,愈發囂張起來。
鄭到底氣十足喝道:“你什麽官?!就敢拿我?!”
本要動手的小廝被他一唬竟停下了,鄭到實在聲色厲害,連帶那胖子都被驚了兩下。他經常當神棍騙人,這演技倒是越發精湛。
那胖子眨眨眼舔舔嘴唇道:“我縱不是官,卻是這城裏土生土長的,最見不得宵小之輩,平日愛替天行道。你不是流民,便把旌節印信拿出來檢查。”
鄭到這次是真有點生氣了,狠聲道:“你也敢稱‘天’?!你也配稱‘道’?!”因自幼修行,鄭到對這兩個字十分敏感。
“裹講這些幹甚?叫你拿出身份憑證。”
“我倒是有,給你看一眼隻恐髒了。”
那人也是對鄭到琢磨不定,隻道:“那便上衙門對峙一查便知。放了我那兄弟。”
原來這小斯已十分委頓,坐在地上,手被鄭到提拎著,看來十分不好受。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我又何須受你指使,以力欺人的東西罷了,有本事便來角力。若我勝了,你便放了這位兄台,還有,不準再說替天行道這四個字。”
那胖子聽後抱著肚子笑:“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也想與我角力,就你那細胳膊細腿,跟小雞子似的。”
“我是瘦點,但你這拱槽的肥豬,未必有多大力。”原來那天偷衣服被罵之後,鄭到也多少學到了點罵人的本事。
隻見周圍人聽此言紛紛驚呼,那胖子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咬緊像嵌在一起。“啊!”他肥大的身軀咚咚咚撞來,許多人往後退都怕鄭到被撞個粉身碎骨,血濺到他們。
鄭到看著那汗淋淋的胖子直犯惡心,真想一個火球把他燒成灰,但周圍又全是人。他一把將手中小廝的衣服扯破,攥在雙手,他雙腿微微分開,雙掌斜向上,竟然就將來者雙掌抵住。
胖子像推到城牆一般,不能撼動分毫。他難以置信,他也不是虛胖是練過的,發起力來,粗壯的雙腿雙臂也似石頭般硬。怎今天,推一個體型不足一半的人,卻推不動?
鄭到感受著流淌在經脈中的法力,一發力反將那胖子推倒在地還似球一樣打了幾個滾,足滾出三丈。對付他還是太簡單了,鄭到連更大的妖獸都撂倒過,欺負欺負凡人還是不在話下。
《九轉經》修煉時,需將靈力引入體內,在經脈中循環,以此易經洗髓,令修士力量比一般修士更強。當然,不同功法可能帶來不同神通,優劣則依情況而定。
鄭到將破布隨手扔到旁邊裸身的小廝身上,再看向半天爬不起來的胖子:“可認輸了。”
“哎喲!哎喲!摔殺我了!我認輸了!”
看眾小聲議論:“好啊,打得好啊,仗著衙門的妹夫平日那等豪橫,今天碰著硬茬了。摔死了才好哩。”
鄭到耳朵一動也聽得明明白白,不禁感慨凡人就是凡人,一堆烏合之眾,他拉起那落魄男人:“這位仁兄,正當飯時,可願陪小弟小酌幾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人作個揖支支吾吾道:“在下囊中羞澀,隻恐對恩人無以為報。”他說後還抬眼觀察鄭到。
鄭到卻也沒看那馬而是看著他:“我與兄台一見如故,隻一頓飯,我請客也不打緊的。”
“既……既是如此,在下不敢推辭。”
說兩人一馬徑直來到了城內最好的酒樓,包了個最貴的雅間,菜陸陸續續端上來擺了整整一桌。那落魄男人直直盯著飯菜卻不動筷子:“恩公,這些恐怕實在是不便宜,何必如此破費?”
鄭到想說些什麽,卻又眼珠一動,不解釋自己為何破費,而是想進一步取得此人的信任。
他微笑著,將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拿出,再往桌子上一倒,裏麵竟全是銀子!“兄台不必擔心,錢財於我而言實在是身外之物。我是看兄台與我有緣才在此請客。”
說著他倒滿一杯酒遞給那落魄男人,那人卻不敢接過。鄭到見此琢磨著為何,想到以前看過的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得不正是自己?當真失誤。
鄭到打個哈哈,笑道:“小弟我離家遊曆天下,隻當是一場磨煉增長見聞,看兄台馬匹神俊,人也十分與眾不同,實是起了好奇之心想了解一二。未想到我一生光明磊落,向來正氣淩然,卻被當作那雞鳴狗盜之徒。”
落魄男子聽出鄭到言下之意,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若鄭到真要害他,他也逃不掉了,何必扭扭捏捏壞了情麵,不如賭上一把。
鄭到見此也陪上一杯,兩人皆喜笑顏開,邊吃邊暢聊時,鄭到才曉得了,此人名叫路錦年,今年隻三十餘歲,還真是個流民,來自於滄州。
他有些驚訝,滄州靠著東海雖在東南方向與崚州有些接壤,但此去也還有一兩萬裏路程,一個凡人怎麽跑這麽遠?
幾杯酒下肚,路錦年又仔細看了看鄭到,才發現他原來這麽年輕,臉上竟還能察覺到一絲稚氣。雖然穿著打扮不怎麽樣,但出門在外也可以理解,估計是哪裏大戶人家不諳世事的公子。到此時他似乎已經忘了鄭到剛才在街上將那高大胖子推倒的場景。而是頻頻舉杯,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覺。
路錦年餓極了也不光喝酒,而是邊吃邊講述了起來:“鄭兄弟,你別看我現在這樣……”他咽下一大口東西,“以前我也是富貴過的……”
原來,他家住在臨海的一座城市。家裏有自己的生意,在城裏有十來間鋪子,幾代人經營積累下來,家境還算殷實。隻是可歎天意無常,造化弄人,就在半個多月前,沿海竟發生了千年不遇的大海嘯,連幾座大城都被淹了去,被毀滅的村莊小鎮更是不計其數,千百萬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而他正是逃難到此的……
鄭到琢磨著這個消息。如此這般的天地異象背後,極有可能就隱藏著他苦苦尋找的機緣,《九轉經》不是什麽厲害的功法,自然築基的概率太低了,必須要搭配以靈藥,鄭到才敢嚐試。此時雖收到消息他卻不急於一時,心中還有打算。
鄭到自幼跟著父親在山中修煉,偶爾才與一般凡人有所接觸,對於世上之人的了解並不甚多。他隻聽聞“人生百態,人心莫測”,但百聞又怎能抵得過親眼一見,其實鄭到也算是通過觀察路錦年,增加一些與人相處的經驗。
菜已吃得七七八八,酒也喝了不少,路錦年黑黃的臉上漸漸泛起紅色。他再度舉杯,酒杯將將觸碰,輕輕的聲音在房內久久不散,一陣沉默後,他身體僵硬,眼眶濕潤。
晌會兒,路錦年雖極力忍耐但眼淚還是破堤而出:“我是還能吃到這些,我那可憐的妻兒卻被大水淹了去,再也嚐不到了。”他自顧自說著:“渾家十六歲就跟著我,這麽些年,我對不起她,平時都是她關心我,我在外麵尋歡作樂,冷落了她。那天出門前,她過來給我加衣服,還囑咐我少在外麵喝酒,要保重身體。誰知道這一出門,就再也看不見她了……”
路錦年趴在桌子上哭,像被人抽走了骨頭:“我那小女兒啊,才五歲半,時常跟在我後麵喊爹爹。她又膽小,騎在我脖子上的時候,總緊緊抱著我的頭。那大水來時,她該多怕啊,我也不在她旁邊,救不了她……”
一開始鄭到還能聽清他說的話,後麵則隻能聽見哀嚎,和不斷重複地呻吟了。
“把我也殺了吧!把我也殺了吧!我為什麽跑了出來,不如跟著你們一起去了。沒有你們我怎麽活啊?”
……
半月前路錦年驚逢大變,一路逃難,既要小心劫匪又要提防別有用心之人,神經一直緊繃,先前受人欺辱如今喝了酒放鬆了下來,又處於一個安全的環境,想起親人離世,頓時悲痛難以自抑。
鄭到第一次見人哭成這樣,也有點受到感染。他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在父親彌留之際,他也心中傷痛。但當時他父親卻緊緊攥著他的手,他知道父親不想讓自己哭,因為大道無情。
父親就是這樣的人,鄭到還記得當年他為了一株藥草與妖獸搏鬥了一天一夜,最後幾乎是爬回的家,渾身都是血,他說:“如果我死了,就將我埋在深山中,也不用回來看我,隻管走自己的路就行。”那天父親躺在他懷裏,連骨頭都斷了不少,但那眼神比山石還要堅硬。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鄭到記得這句話,將他埋在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一月時間想必山裏的草木都長起來了,鄭到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隻有向前走,他繼承了父親所有的才能,也繼承了同樣的誌向。那便是成仙。而成仙這條路,千難萬難,要闖這條路非有大毅力者不能為。
等路錦年哭完,卻已是一個時辰後了。
這一個時辰,還發生了些事,在醫館裏貼膏藥的胖子,聽到小弟來報,說了鄭到在飛鴻樓狠狠消費的事。
他哭喪著臉:“罷了!罷了!真碰上硬點子了,出手這麽大方。那身上的功夫更是聞所未聞,尋常人必練不起,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讓我撞上了,莫去惹他,莫去惹他。”
鄭到花這些錢也是為了嚇住那胖子防止他再來找麻煩,他當然可以隨意打殺些凡人,但仇人又怎麽殺得盡,萬一引來些真有手段的,卻也麻煩,這麽化解了也好,事情也沒有鬧大。更何況,他雖殺過許多妖獸,卻還沒殺過人呢,不知能不能習慣。
路錦年清醒些後誠懇道:“鄭兄弟,我這一路逃難而來,受盡白眼,真心待我者隻你一人,在下厚顏,有一事相求。”
“路兄,但說無妨。”
“不知鄭兄弟可精於騎術?”
“在下年少時學習過一些時日。”鄭到麵色平靜,心中卻想:“等的就是這句話。”
“與我同行的馬匹,你也見過了。此馬名為雨鬣,是知名戰馬配種得來,還身負北域烈馬的血脈,一般馬匹不能與之相比。它極速時連海嘯那等天災都能跑過,在路上也是多虧了它的速度,我才能躲過一些劫掠。它雖未有日行千裏之能,但日行數百裏還是綽綽有餘的,不知……不知鄭兄弟可願收下此馬?”他好像非常糾結,說完最後一個問題後,難過之色已浮現在臉上。
鄭到自然是願意的,他也猜到了,路錦年此刻已身無分文,還要飼養馬匹無疑是不可能的。而鄭到想去海嘯發生地,還需要代步。雖是修仙者,但他隻有練氣修為,人的腳力和馬的腳力還是不能相比。
鄭到假裝思考片刻:“不瞞路兄所說,我對此馬喜愛非常,確實是有意收下。”
過後他們商量著價錢,完成了交接。路錦年說,我與鄭兄弟一見如故又受了兄弟大恩,本是應將雨鬣贈與你的,但我心中卻有執念,需要一筆本金東山再起,隻求他日能榮歸故裏,立碑立祠也好告慰諸多逝去親人的在天之靈。鄭到連說,路兄何出此言,交易之事本應如此,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最終鄭路二人以一個極高的價格完成了交易。
後兩人又去挑選了幅馬具,上好的樺木再包裹上黑牛皮,肚帶係好後活像一件甲胄,籠頭套上,此馬少了幾分不羈,多了些神威,如同披掛完備的將軍。
說起來原先雨鬣是有鞍的,隻是進城,要繳稅,又要查憑證,路錦年沒法子隻得將鞍具獻出,糊弄了過去。本以為城裏要安全些,最後差點讓人給他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搶了。
鄭到也沒甚麽旌節,大梁律法又嚴苛,給他抓起來少不了要充軍。好在他身手敏捷,數丈高的城牆,便拿兩根燒好的木槍半空中借借力也三兩下躍過來了。一般士兵都發現不得。
出城倒是不用查這些,鄭到也好在大路上與雨鬣練習磨合一番。
雨鬣生性高傲,一般人不能駕馭,它供路錦年驅使,隻因為是路錦年將它從幼年時撫養長大。幸而鄭到也非常人,說到底終究是凡馬,還有路錦年在一旁輔助,沒過多久他便獲得了雨鬣的認可。
如此,事便完成了。鄭到要趕往滄州東海,而路錦年還是留在崚州,需靠著才得到的銀兩去哪個鄉長保長那辦個旌節的身份證明。雨鬣跑了頗遠,災荒應該波及不到這裏,路錦年有了本金,此處又安定,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兩人便要在此分開,世間有多少人匆匆相逢又離別,或許有緣來日能再見,或許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城外,殘陽如血。
路錦年的手在馬背上撫摸,難掩神情落寞,畢竟是自小養大的,已將雨鬣當作了半個孩子看待。但今日一別,從此就是天高海闊,再不相逢。
鄭到也悵然若失,畢竟這一去滄州吉凶未卜,娘親還在崚州未曾找到,上路之後就遠了,不知此生能否見上一麵。
黃昏照斜影,風過起微塵,鄭路二人相互抱拳。
“告辭。”
“告辭。”
鄭到驅馬而行,路錦年轉身離去,雨鬣卻屢屢回望,鄭到不得已跨馬而立,也回首望去。路錦年有些瘦消的背影漸行漸遠,卻未曾回頭。
昔日身騎駿馬,榮華富貴,今朝落魄街頭,家破人亡。凡人命運多舛,世事無常,一時得意,一時失意,萬般不由己。但人隻要活著還得活下去,還得去做什麽事,路錦年一步一步向走著。
鄭到心想:“原來凡人也有凡人的堅持。”
喜歡一萬步登天請大家收藏:()一萬步登天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