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士
字數:7069 加入書籤
時已欲夏,鄭到沿官道一路往東南去,先還見些菲菲芳草,青山綠水,越往東海境況越是惡劣,滿山荒敗,綠意見不得一點,路邊樹樁上可見凡人的牙齒,亦或是某個臭水溝中,也橫著些屍體,蠅蟲亂飛,臭氣熏天。
饒是鄭到這等靜心持性的修行之人,看了也不免悲哀。
路上雖有些阻礙,卻無意外,二十天時間,鄭到到了滄州穗豐城,離海嘯發生之地不足千裏。天空已有異象,萬裏愁雲慘淡,灰蒙蒙陰雨綿綿,正東方更是一條黑線懸掛,若有妖物駕雲,暗滾滾張牙舞爪。
鄭到於驛站中安置了馬匹,晚上偷偷進城,連天趕路,雨鬣食腸又大,如今他已甕盡杯幹,無錢寸步難行,還需將舊活兒操練起來。
卻道是夜色正濃,離天亮還需個把時辰,鄭到蹲到屋簷下躲雨。這雨飄飄灑灑,黑暗中千萬水聲喧鬧,卻散不開隱隱腐爛酸臭之氣。鄭到微微往後縮一點,眼前滴下的雨水珠簾,迸濺起來將他的褲腿打濕。
他也無甚睡意,便回憶起自己南下這一路。
他走的官道,盡是人多處,避開了那些名山大川,因這些地方恐有修士修煉,若莽莽撞撞闖入別人地盤,碰見那厲害的,恐會任人拿捏。鄭到畢竟隻有練氣修為,在他之上還有築基、金丹、元嬰修士,他需謹小慎微。所以這路上並未碰見修士,倒碰見了些別的。
他剛出崚州縱馬飛馳經過一山隘時,發現大路上竟有絆馬的繩索,好在他及時勒馬停下,不然非摔傷不可。也因他是修士五感敏銳,這才發現了。
他當即催動真眼咒,雙目澄澈烏黑發亮,風吹草動都收於眼中,才見兩旁林木中蹲著十數個歹徒。鄭到下馬,叫他們出來較量,幾人跳將出來,猙獰可怖若攔路之虎,他們提刀便砍。
隨著一陣風起鄭到步隨風動,刀光晃晃莫能挨著他分毫,再一錯身鄭到將他們紛紛擂倒在地。
而還在灌木中幾人看了,便張弓搭箭,箭尖寒光湛湛,看來甚是銳利。他們中有人大吼:“你竟敢傷我們兄弟,任憑你能打,還不束手就擒,不然亂箭射來,叫你當個刺蝟。”
“有本事上前來,我把你們這些沒膽的慫包,個個打成豬頭!”
“不見棺材不落淚!”一聲怒喝後,隻見周遭,五支箭矢梭梭遊來,當真個危機萬分。
鄭到牽著韁繩以免馬匹受驚,左手往空中一推,便撐起一水波弧麵淅淅瀝瀝,如蘑菇傘一般。那咻咻箭矢紛紛被彈飛,插入泥中。
“妖怪!”賊人紛紛跑路。鄭到目光看過各個方向,那水幕化為水滴,再拉長成一根根尖尖的剔透箭矢,比剛剛那箭更多了些神異。五隻水箭竄出去,便聽見林中有倒地五聲。
鄭到會許多一階法術,偵察、騰挪、防禦、攻擊、隱匿各有涉獵,估計可寫一本實用小法術十五招。
鄭到將他們身上有用的東西收走當盤纏,再各個剝光,指揮著還能行動的人將他們吊在樹上,他再將最後的人吊在樹上,活像一隻隻年豬。有他盯著,那夥人倒不敢糊弄綁得夠緊,鄭到還是沒殺人,隻傷了他們,估計會落些殘疾,讓他們自生自滅也罷。
入滄州後又遇了幾波劫掠,都是些餓極了的難民,撚起一個火球嚇走後繼續趕路,隻一件事,鄭到至此也難以忘懷。
當時也是夜晚,他趕路到一半未尋得什麽驛館客棧,便想著在野外將就一晚,見黑黑荒野上有火光在,他便上前探查。他躲到石頭土包後麵,聽了一會,才知道是滄州難民,一個村子裏逃出來的,由村長及村長兒子領隊,想去別州避難,但路途還遠呢。
也稀鬆平常,鄭到見沒有威脅便準備退走,誰知他正巧目睹一骨瘦嶙峋的男人,端著一小盆東西偷偷摸摸拿給村長和村長兒子,鄭到也就多看了一眼,隻見盆裏熱氣騰騰,是什麽吃食。
他又催動真眼咒看,這一看他連退兩步跌倒在地,差點嘔吐出來。那分明是孩童的手臂!
怎麽會這樣?!
鄭到也並非那沒見識的,自小看過的故事也不少,自認為對人性有些了解,但他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眼前的事。他忍著驚駭,又觀察了一會,才推斷出來發生了什麽。
原來這一隊人已餓了很久,走不了多遠就全都會餓死,想活下去隻此一路可走,大家心裏都知道,卻不敢先壞了人倫。於是剛剛那男人將自己的孩子帶給村長,村長做了,便當默認了,大家也好安心,易子而食!
鄭到慌不擇路逃離,騎上馬連夜跑了數十裏,腦中那手臂景象散去,心裏才平靜了下來。
如今,他看著外麵的傾盆大雨,又不知能否將一切洗刷幹淨,待結束後,那些屍骨化為土灰,來年春光爛漫能開出花來麽?
天明,雨小,鄭到打開包袱,換上一身青布道袍,在下巴鼻梁兩顎處粘上膚蠟,再照著水窪用水粉、煤灰塗塗抹抹,最後貼上白色胡須和假發,便易容完成。這行走江湖的技能,也是鄭莫凡教他的,如今離東海越來越近,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看見他的相貌為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鄭到抖抖衣服站起來,一襲青衫,手握拂塵,白發白胡,仙氣飄然,一副得道高人模樣。
他走過街道,隻見兩旁屋舍儼然,門房緊閉,寬敞大路上冷冷清清,隻有些乞丐蜷縮在角落裏忍饑挨凍,或是聚在一處小聲交談,目光不斷落在他身上。
鄭到五感發達,也曉得他們沒安好心,先用步法躲了,眨眼功夫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他一路尋著,但見一氣派府邸。一眼看去白色的大理石台階纖塵不染,漆紅的大門盡顯氣派莊嚴,門上巨大的牌匾上是兩個金漆的大字“陳府”,台階左右各立著兩名護衛,穿著石青色褂子,個個虎背蜂腰一看便是練家子。
鄭到全力催動真眼咒,探查一番,確定無甚異樣後,他站定,心想:“就這了。”
他望了望天空,又唉聲歎氣。
那護衛驚覺,卻也被他的打扮唬住。要不說人靠衣裝,馬靠鞍,若鄭到平平常常來,說不得便被攆走了。
有一人上前來攀談,還算客氣:“老仙師哪裏去?為何在此唉聲歎氣?”
鄭到搖搖頭:“我看你府上好重的鬼霧哩,恐有些禍端。”
那人倒是沒罵鄭到亂講,而是表情動了動:“老仙師,且莫忙動身,來者皆是客,待我通稟一聲,與您接待一二。”
說罷他入門中,一會又出來一人,頭戴束髻小帽,一襲靛青長衫繡著銀邊流雲紋,兩撇八字胡,天生了一副笑臉。
“老仙師,見禮了。”來人作了一揖。
鄭到也作揖還禮:“幸會。”
他觀鄭到一幅仙風道骨,雖白發白胡卻不顯老態,反有幾分氣宇軒昂。他疑惑如今難民襲來,此地已封城,鄭到從何而來?這實在怪異,他便覺得鄭到說不準真有本事,想先留下也無壞處。
“我乃府上管家,如今府內正行法事。我仙師能大駕光臨,我家老爺想必會十分欣喜,願請仙師入府內,我等也好款待一二,結個善緣。”
鄭到聽見府內在做法事,心中打鼓:“莫不是碰見同行了?也不知修為如何。”他初到此地,對海嘯情況也不甚了解,還想求一份地圖,若是現在躲了,恐又要拖延些時日,爭奪機緣本是爭分奪秒,他從崚州來此還怕有些慢了。
遲早是要碰見其他修士的,先去看他一看再說。
“如此,貧道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請,請。”
說管家在前引路,鄭到緊隨其後,穿過幾條連廊走過幾道門,但見那白石作路纖塵不染,雕欄玉棟寶光瀲灩,大小花園層層套疊紛繁往複,墨竹、芭蕉、香木,玉蘭、瓊花、木棉,絨絨綠綠,芳芳豔豔,一路美妙不提。
鄭到腦中卻總浮現出那隻煮熟的手臂,城外的荒地千裏,路邊橫陳的屍體。
且道幾次輾轉,兩人到了中央庭院,名曰正泰園,當真個寬寬敞敞,一道清流繞台而過,兩岸奇山怪石,林木鮮花如波濤起伏,繽紛絢爛,實為先前所有景致的總和。隻可惜細雨紛紛,天空陰雲一派,若晴空朗照時來,又該何等光明。
鄭到與管家出簷下,侍女紛紛舉傘來遮,彩帶飄飄,香風繞繞。兩人過拱橋,河中錦鯉遊攏過來,或金或紅胖嘟嘟的可愛,原來扶手上玉笥中盛滿了魚食,而魚食上方又還有一片小傘擋雨。
鄭到走入園內,催動法術定睛一看,隻見那庭院中央用木頭搭了一座法壇,壇上擺著紅木供桌,放了些數尺高的香蠟,周圍貼著朱砂畫的黃符。有一山羊胡黃袍老道正在壇上作法,他左手木劍,右手搖鈴,威儀具足,時而蓄勢,如虎待發,時而躍起,如鶴展翅,真舞得個虎虎生風,看得壇下老爺與夫人少爺們驚呼連連。
而在法壇另一側,兩個小道士,正將符籙燒成灰,製成符水,散與排隊領取的眾人。
管家與鄭到說到:“這位黃仙師,在本地也是大有名氣。前幾日我府前有人乞討,老爺怕引來更多不軌之徒便將他們轟走了,不期隔天竟有人死在門口,府內又有多人患了怪病,所以才有了這場法事。”
鄭到收回目光,不再緊張隻心道:“哼,凡人。”
原來不是那修仙的同行,是神棍的同行。
鄭到點點頭表明清楚了原委,由管家引薦來到老爺麵前,老爺卻有些怪罪管家,明明已請了黃仙師,為何又帶個人來?豈不令黃仙師心生不快。
鄭到見此,心中念咒施法,一陣邪風刮起,呼啦啦黃紙紛飛,油傘扯破,人群驚呼不停,柔柔弱弱的侍女尖叫著跌倒一片,隻在地上哭哭啼啼,那黃仙師正躍起,被風刮下台來,摔了個狗啃泥。
“唉呦呦,怎生回事,快把黃仙師扶起來!”陳老爺舉著手臂擋風,一時慌了神,轉過頭看見鄭到一動不動立在原地,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黃仙師,連忙道:“這位仙師,有失遠迎,不知尊姓大名?師承何方?”
“貧道姓鄭,無師,在北惶大山中悟的道。”
“唉!原來是鄭仙師。早年聽說五萬裏北惶山脈,險惡奇絕,妖魔異獸無數,鄭仙師能在其中修行,定然是法力高強!”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鄭到不置可否,北惶山脈確實危險,內部更是恐怖妖獸無數,他也從未深入過,他與父親所居之地隻能算是邊緣,當然現在也沒必要向凡人說清這些。
“是有些微末法力。”
“此情此景仙師也見了,不知仙師可發慈悲,驅了邪祟,救我們一救,家中必有厚報,錢財珠寶,房產地契,仙師想要,都可商量。”
他們還不知,那風就是鄭到弄的,一階法術,名曰小風咒。
鄭到心裏笑嘻嘻正要應許,那黃仙師爬起來。
“不忙!”
此時風歇了,又有一隊侍女下人從房中來,收了滿地狼藉,撐起傘遮在頭頂。都是些牛毛細雨,其實淋點也無妨。鄭到倒是見給他撐傘的女子,有些眉清目秀,或許沒見過仙人在偷眼看他。
卻說那黃仙師爬起來,走上前,對陳老爺道:“陳齋主,凡事講先來後到,方成規矩,怎先委托了我,又委托別人?”
“黃仙師,我實無此意,隻剛剛您……”
黃仙師擺擺手:“這妖魔雖非同凡響,貧道也隻是一時大意著了一招,要再上法壇,定能降它!”
他一介凡人,又怎知是何情況,隻當是一場意外。鄭到卻不會眼睜睜看著生意被搶走。
他開口道:“你之法能驅小鬼,卻除不了大鬼。如今陳家之災是大鬼之災,你解不了。”
黃仙師神色不善:“什麽小鬼?什麽大鬼?”
鄭到緩緩道:“人死後怨氣深重,不願輪回,殘留世間,稱為鬼。個人之怨為小鬼,而眾人之怨為大鬼。如今水患之下眾人受難,荒地上裸露的死屍隨處可見,他們沒有食物隻能以人而食,易子而食,這些人死後魂魄經過這陳府,見府內之人穿錦衣食玉食,又有如此大宅安身,心中不平,怨氣頓起,於是徘徊在上空經久不散。”
他轉身看向陳府眾人,義正詞嚴:“如今眾怨已成山,就壓在這陳府的頭上,再往前一步,就是積重難返,萬劫不複!”
眾人聽此心驚膽戰,頻頻抬頭望天,鄭到話畢,四下愕然,不知誰說了一句:“仙師救我!”人群嘈雜起來“仙師救救我們,仙師!”
鄭到一頓胡謅,其實人確有魂魄,也有魂道,鬼道修士,隻不過鬼怪很難自然生成的,人死後入輪回是天地法則規定,但也有例外,有些修士可用法術拘魂,煉成鬼仆;有些凶地會禁錮魂魄生成鬼怪;還有極少數人魂魄特殊,死後不願輪回也能殘存世間一段時日。
而這陳家根本沒什麽鬼怪,生病估計也隻是水患後的瘟疫。
說旁人上當了,但任憑鄭到巧舌如簧,黃仙師敵意不減。畢竟他也是常年哄人的主。
他隻瞪大眼睛,氣勢洶洶:“口說無憑,敢來鬥法麽?!”
鄭到聽此,直想摘了胡子笑,好不容易才忍住:“你要和我鬥法?”
喜歡一萬步登天請大家收藏:()一萬步登天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