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往往在最脆弱的時候，便會看見自己的心魔。
    大海像深藍色的琥珀，鄭到則是被困在裏麵的飛蟲，他掙紮著去控製失去知覺的身體，卻無濟於事。
    在一陣陣缺氧引發的思維混亂中，他仿佛看見一個人，一個堅毅的山石一般的男人。
    “為什麽不放棄呢？”
    “爹，我不能放棄啊。”
    “可是你已經盡力了，還是不行，為什麽不就這樣放棄呢？”
    “不行，我不能放棄啊。”
    幻覺中鄭莫凡在鄭到眼前，而他趴在地上，身體一樣難以活動。
    鄭莫凡低頭看看他：“到兒，讓我再教你最後一課吧。”
    鄭到沒法回話。
    “天下萬物自有其運行規律。自然的規律便被稱為道，而修士正是利用了道的力量，才能施展各種神通法術。但我要跟你講的卻不是道。
    人誕生於天地，人也不例外，也有人的規律。人要遵循因果，要先有因才能有果。
    細數修士曆史，那些鼎鼎大名的高階修士，他們是怎麽走到那一步的，他們為什麽能走到那一步？
    人的命運也有規律。
    有的人出生在修仙世族，他們的長輩都是高階修士，他們的路更好走，所以最後他們成功了。他們有前輩的指導和資助，這就是成功的因。
    有的人生來便是天才，在同樣的努力下，他們的收獲往往是常人的數倍，所以最後他們成功了。他們有天賦，這就是成功的因。
    有的人有令人羨慕的運氣。他們在年輕時便有奇遇，撿到頂級寶物或功法，或得到高人指點，所以最後他們成功了。他們有運氣，這就是成功的因。
    靠山、天賦、運氣。
    你有什麽？”
    鄭到還在掙紮著，說不出話。
    “你為什麽不放棄？你有什麽？你憑什麽不放棄？”
    “你一定要有什麽東西，沒有不行。”
    “要先有因，才能有果。”
    “你依靠什麽登天？”
    那一聲聲無法逃避的質問響徹鄭到心底。
    他在經脈裏運行著《九轉經》，雖然身體無法活動但法術還是使用無礙。法力在經脈中如奔騰大江，春生咒，氣力咒，金身咒，一切作用於身體的法術，鄭到全使用出來，但還差一些，始終不能再次掌控身體。靈魂控製身體，靈魂還需要更大的刺激。
    奇跡般地鄭到揚起了頭，不管是在現實裏，還是幻覺中。或許是回光返照，他張開嘴巴，海水灌進肺裏，劇烈的疼痛和窒息讓大腦瞬間一黑。但身體下意識的咳嗽中，他的手摸到了那張符籙。
    腦海一片漆黑，他看不見父親的身影，隻有他一個人倔強的聲音在空空的回蕩。
    “可是，我有一顆展翅高飛的心啊！”
    人力有時盡，心力無時窮。
    氣爆符。
    利箭般的船隊還在深入，沒人回頭看，沒人在乎誰被落下了。除非……巨大的聲音淹沒一切的廝殺、怒吼、碰撞，湛藍的海麵一個圓環擴散開來，圓環中心水花炸起有三十丈高。而水花的頂部，有一個身上泛著金光的人影！
    鄭到咳嗽出大捧的鮮血和海水，與此同時他的眼前也漸漸清明了起來，風聲吹入耳中，他自由下落。
    氣爆符雖是二階符籙，但雷聲大雨點小，水下的妖獸除了被震得有點暈外，幾乎沒有受損。鄭到還在下墜，十幾雙眼睛正盯著他，等他落下就將他吃掉，海麵上像是天神在為自己的寵物投食。
    濕透的衣袍，被風吹的簌簌作響，四周是千萬朵下墜的水花，遠看像是一具死屍，近看，鄭到仍睜著那雙固執的眼睛。他的右手並於胸前，雙指之間有一張符籙被橘黃色的火焰燃為灰燼。
    雛鷹初試，便可淩雲；會有風起，翼展宏圖。
    大風咒！
    鄭到張開雙臂，外麵的青衣脫落，露出裏麵由一片片棕色羽毛拚接而成的豐滿羽衣。法力注入，柔軟的羽毛變的堅韌挺括起來，隨著一陣機擴運動，鄭到的雙臂已化為寬闊羽翼。
    這時候，大風來了。
    海麵被吹成一個下凹的弧麵，妖獸的頭紛紛被按住，鄭到雙翼掛滿水滴，振翅而起，像是那東海上終生翱翔不息的羽人，在短暫休息後一飛衝天！
    無數的水箭水刀向他攢射，還有特殊的水箭混在這片粗放的攻擊之中，上麵銘刻著精密的螺旋。鄭到用小風咒調整方向，雙翼揮動，踩著無形的狂風階梯，不斷上升，如飛鳥般跳起一支輕盈的舞蹈。什麽都阻止不了他攀升，好像他就要這樣一步，一步，一步地登上天穹。
    難以置信的，鄭到閃過了所有攻擊，到達了安全的高空。水裏淮河三鬼和妖獸隻有看著，這真是，到嘴的鴨子都飛了。
    仙島上，茂密的林葉縫隙之中，有一雙眼睛，周通登島後居然沒走，而是在這裏偷窺眾人。他自言自語：“鄭莫凡，踩風步啊。哦，不對，或許該叫乘風翼了。”
    他突然想起那日夜晚，鄭到背著包袱背對著他說的話：“沒有不能用的法器，隻有不會用的修士。”那個身影與多年前，他見過的那個執著的男人的身影完美重合。
    周通笑了笑：“風遁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看著高高盤旋的像鷹隼一般的鄭到，眾人心裏一瞬間想到：“他莫不是羽人假扮的？”
    方子逸抬頭望向高空，英俊的臉上還是那雲淡風輕的笑容：“沒想到，鄭兄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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