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鷹在高空盤旋，那雙犀利的眸子俯瞰著大地，像一位王者在巡視自己的領土。
    一片茂密的灌木，一團灰色的毛茸茸的東西在裏麵輕輕挪動，是隻貪婪的兔子，它無所顧忌地享受著美食，卻不知自己已落在一雙明銳的眼眸之中。
    謹慎地盤旋了兩三圈後，雄鷹收攏雙翼，疾衝而下，是一套十分熟悉的狩獵動作，它是個經驗豐富的捕食者，野兔不會有任何逃脫的可能。落地的瞬間，巨大的雙翼張開，那雙真正的凶器暴露出來，強壯如匕首般的利爪向那團毛茸茸的東西伸去，它甚至已經感受到了美妙的柔軟觸感。
    但下一刻，“匕首”被抓住了，與此同時，它的脖子也被箍緊，它憤怒的嘶鳴，平日裏那雙強健有力的翅膀甚至能和山羊角力，此時卻難以讓它掙脫。
    “哈哈哈，哈哈哈，逮著了。”灌木掀開，鑽出兩個灰頭土臉的孩子來，看來有十歲左右。前麵的孩子看起來穩重一點，後麵的孩子正在歡呼雀躍。
    難以想象此時前麵那個弱小的孩子竟然將強壯的雄鷹擒在手中，他似乎有些茫然，頭向後仰，眼睛眯著避開那雙撲打的翅膀。
    “陸師弟然後該怎麽辦啊？它力氣好大啊！”他回頭喊到。
    “鄭師兄別怕，我來幫你。”那個孩子也一起撲上，兩人一齊將鷹按在地上，灰塵被掀得比人還高。許久雄鷹不再掙紮，光鮮的羽毛上粘滿灰塵，這個高貴的空中王者，被迫被這兩個孩子搞得和他們一樣灰頭土臉。
    “然後呢？”鄭到問。
    “然後就要熬鷹。”陸揚名想了想：“要把鷹架在手上。每天天不亮便要帶它出去溜，折騰它，一直到它熟悉在手上進食睡覺之後就成功了。”
    “這麽大的鷹，四十多天就好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們哪有那麽多時間啊，明天我爹該叫我們練功了。”鄭到一邊按著鷹腦袋，一邊抱怨。
    “嗯……之前那個，城裏那個訓鷹的師傅是這麽跟我說的。”陸揚名搭了把手，把翅膀也按住：“就是先要讓它害怕你，把它的傲氣磨沒，然後再讓他慢慢熟悉你信任你。咱們不是修士嗎？有沒有修士的法子？”
    “我哪懂啊。”鄭到看了看地下的鷹，手摸著的地方微微發燙，不知是什麽品種，真大啊，雙翼比他們倆的臂展都長：“這怎麽讓它害怕啊？你看它還瞪我呢。”
    陸揚名摸了摸鷹腦袋，那鷹又轉過頭去瞪他，他急忙把手收回來：“好凶啊。”
    “要不我們散發修為氣息嚇它吧，上次那隻猴子就嚇得不輕，屎尿流了一地。”陸揚名提出。兩個小惡霸把山上的動物都欺負了個遍。
    “嗯，可以試試。”於是兩人練氣修士的氣息散發出來。鷹剛剛還一副寧死不從的樣子，突然間變得像被火燒了屁股似的，不停掙紮。
    “按住！按住！”
    “在按了！按住了！”
    “沒事，沒事，跑不掉，跑不掉。”
    又掙紮了半刻左右，鷹好像累了，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睛冷冷地盯著他們。
    鄭到看著它的眼睛瞅了瞅：“你看它害怕了嗎？怎麽好像不像呢。”
    陸揚名撓撓頭：“它像是想吃了我們。”
    又過了一會，鷹還是沒有動靜。
    “要不下一步？”陸揚名提出。
    “好吧，試試。”鄭到拿出用竹筒做的護臂戴在右手小臂上。然後他輕輕地將手伸到鷹的身下，讓它把自己的小臂抓住。
    此時兩人還是不敢鬆手，鄭到慢慢起身將鷹抬了起來，那黑色的爪子似鐵鉤一般，讓鄭到有點害怕，許久見它沒有掙紮，兩人才緩緩放開了手。
    “真漂亮，真神氣啊。”鄭到喜歡得不行，如此想到。他右手平舉有些費力，這是隻大鷹，它此時立於十歲的鄭到手上比鄭到還高一截。
    鄭到抬頭看，對上鷹的那雙犀利驕傲的眼睛。鷹似乎也在審視這個生命，平時這種體型的動物，它一般是當作獵物來對待，可此時它知道這個奇怪動物體內有什麽樣的力量。
    但它俯視他，眼裏隻有冷漠。它是天空的王者，對這些連飛都飛不起來的生命，隻有俯瞰。
    “誒！誒！誒！抓住，抓住。”
    兩人慌慌忙忙
    “啊！跑了。”一聲哀嚎。
    鄭到手上多了三個口子，他有些失落：“失敗了。”
    兩人唉聲歎氣了一會，又重新恢複了歡聲笑語。小孩子哪有那麽多煩惱，總有許多的快樂需要追逐。
    他們在山間盡情地跑，不時有稀奇古怪的念頭，獐子、野豬、鬆鼠、山貓等等動物見了他們，都溜得遠遠的，連夜便把家搬了。
    晌會兒他們爬上了一座高山，峭壁偏山頂位置突出來了一截，上麵長滿雜草像個鳥巢，邊緣處還生著一顆桃樹。兩人躺在雜草鋪成的地麵上，感覺軟軟的。
    天上又有雄鷹在盤旋，鄭到琢磨著，“這隻到底是不是剛才那隻？”
    陸揚名看著高高的天空，陽光照在身上暖乎乎的：“我要是能飛就好了，想去哪就去哪，那該多自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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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到聊天時也盯著那隻鷹，那矯健的翅膀如此美麗：“我爹說隻要我們努力修行，到了金丹期，就可以踏空飛行了。”
    “好啊，當修士太好了，比當凡人有意思多了。有各種法術，都好厲害……”陸揚名在一旁嘮嘮叨叨，他總是對修士、法術的事非常感興趣。
    又過了一會，鄭到才問：“陸師弟你說這鷹又沒有法力，它是怎麽飛的呢？像這樣，這樣，兩個翅膀一扇就飛起來了嗎？”鄭到大字躺在草地上，兩隻手不停地上下劃動。
    “喔，這個我知道。”陸揚名一下眼睛發亮，想了想，又說：“鄭師兄沒聽過《天羽乘風錄》的故事吧。”
    “你沒講過，我就沒聽過。”鄭到笑：“快講。”
    “嗯……”陸揚名撓了撓腦袋，一時不知從何講起。
    “那你知道金烏神鳥嗎？”
    鄭到搖頭。
    “天涯海角呢？”
    搖頭。
    “地心火呢？”
    還是搖頭。
    陸揚名揉揉腦袋：“那你知道什麽呀？鄭師兄。”
    鄭到茫然。
    “那你知道天下，這個人人口中的地界，是什麽樣子的嗎？”
    鄭到這才開口：“這個我爹講過。天下的中心就是中原，北邊是北域，南邊是南洋，東邊是東海，西邊是大荒。北域有許多巫師，南洋多島嶼那裏的修士擅長製作傀儡，東海一片汪洋是妖獸的國度，大荒……大荒全是沙子裏麵什麽都沒有。”鄭到一口氣把知道的全說出來。
    陸揚名聽到修士、妖獸一時興奮的不得了，而後又克製住：“師兄，凡人神話故事的背景其實也和這差不多。”
    “傳說世界分為天地兩界，地界又分有五片區域：中原、北域、東海、南洋和大荒。
    地界有西高東低的特點，所以那些江河才都會自西向東流淌。
    在地界的最西端，大荒的盡頭連接著天界，被稱為天涯。而地界的最東端，東海的盡頭是一處深不可測的極淵，被稱為海角。
    極淵深邃，一直連通到地心。地界西高東低，東海浩瀚的海水在海角全通過極淵落入地心火之中，而後又被地心火蒸騰成水汽不斷上升，如此便形成了風。水汽隨著風回到陸地，化作雨落下，順著江河又流入東海，就成了一個循環。
    接下來再講講地心火，在地界的最下麵，千層厚土掩埋的地方有一團地心火。地心火是生靈之火，萬火的源頭，風的源頭，生命的源頭，大地上的植物動物，都是因為接收到了地心火的力量，才能繁榮生長，生生不息。
    地心火是萬火之源。在每日清晨地心火中誕生的第一縷初火便被稱為太陽真火，每日黃昏地心火中誕生的最後一縷終火便被稱為太陰真火。地心火是生靈之火，能孕育生命，太陽真火內自動孕育出一個生命，便被稱為金烏神鳥。而太陰真火孕育的生命便被稱為素魄玉兔。
    天羽乘風錄的故事正和這金烏神鳥有關。
    世界分天地兩界，又有天界在上地界在下，地心火雖孕育了地界千萬生命，但所有生命又都向往著天界。人中誕生了修士，獸中誕生了妖獸，全在為登天努力，連植物都是在向著天空生長。”
    鄭到打斷：“不對啊，凡人的傳說裏怎麽會有修士？凡人不是不知道修士嗎？”
    陸揚名語塞：“……這句是我自己想的，你不覺得很有道理嗎？”
    “嗯……繼續吧。”
    “哦，好。剛剛說到地界所有的生命都在向往著天界，就連金烏神鳥也不例外。金烏神鳥自極淵中振翅而飛，從大地東方升起，半天時間便跨過整個地界，自大荒盡頭的天之涯飛上天界。在飛行的同時它也點亮了整個地界，也就是我們看見的太陽。”
    “那它為什麽不直接向上飛，而是要跨過整個地界呢？天界不就在上麵嗎？”鄭到提問。
    “對了，還有剛才那個問題，你不是問我，鷹不會法術是怎麽飛起來的嗎？這個我知道。因為鳥類飛行都需要氣，需要風，隻有有東西承載它的翅膀它才能飛起來。”
    鄭到撓撓頭，想了一會：“哦！我明白了，地心火是風的源頭，天界離地心火太遠了，所以水汽和風根本蒸騰不上去。”鄭到恍然大悟。換言之，金烏神鳥在接近天界的高空根本飛不起來，所以它才需要千裏迢迢飛到大荒的天涯登上天界。
    “對，就是這樣。而且大荒為什麽是荒漠也可以從神話中得到解釋。因為大荒在西，地勢太高，離地心火太遠，所以才罕有生靈。而且，大荒是金烏神鳥落下的地方，所以才終年灼熱。還有，大荒在西，極淵在東，離得太遠了，水汽飄不到那個地方，所以大荒也很少下雨。”
    鄭到點頭，深以為然，以前鄭莫凡教他的時候，他都沒這種感覺。隻是如果讓鄭莫凡看見他現在這樣，恐怕會很無奈吧，那有把神話傳說當作至理名言的呢？天地二字，哪有那麽簡單。
    “接下來便是天羽乘風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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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說，在東海上有一種生靈被稱為羽人。他們的長相和人類似，但卻沒有雙臂而是長了一雙巨大的翅膀，也沒有雙腳而是有一對像鷹那樣鋒利的爪子。
    東海不似南洋，東海廣袤卻隻近陸地處有島嶼，更遠處全是海水，從天空看蔚藍一片。羽人在空中出生，在空中死亡。他們天生就會飛行，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飛行，傳說他們是最擅長飛行的種族。
    羽人餓了就潛入水下抓魚吃，累了就一直飛，飛到最高，然後再張開雙翼讓自己自行滑翔而下，這個時候他們便能閉上眼睛，短暫的休息一會，等他們落入水中後又會瞬間清醒，再次振翅飛行。當他們落入水中沒有再飛起來的時候，便是死亡的時候。”
    鄭到覺得很新奇，世界上竟還有這種生命。他想象著，一輪皎潔的白月下，一群羽人背負天穹，腳下是無邊雲海，他們打開寬闊的雙翼，風吹得羽毛呼呼作響。他們閉上眼睛，身體慢慢向下滑翔，噗一聲，穿過放著銀光的白雲，再往下落入漆黑大海。不一會變成落湯雞的羽人掛著水簾，拍打著翅膀飛了上來，而他們沒有發現有一個羽人還是保持著展開雙翼的姿勢，向幽暗深海滑翔而去。也挺美的。
    “然後，羽人中最強壯的羽人便被稱為天羽。”陸揚名接著說。世界分有天地，天在上地在下，名字中帶有天字，往往就代表著不凡。
    “天羽有著最強壯的身軀，最寬闊的翼展，還有最亮麗的羽毛。他的速度是一般羽人的五倍以上，他隻需要拍打九次雙翼，便能從海麵飛上雲端。
    所有的地界生靈都在向往著天界，連羽人也不例外。人類中誕生了修士，野獸中誕生了妖獸，植物中也有靈草修煉成精，而羽人卻不能使用法術。但他們依然有希望，他們中誕生了最強大的天羽。羽人本就擅長飛行，而天羽更是其中的最強者。
    然而，就算是天羽也不能飛上天界。鳥類要飛行必須要依靠氣和風，天羽用翅膀飛行也不例外。就算他再強壯，沒有氣和風，也絕對飛不起來。可天界離地心火太遠了，氣和風根本蒸騰不上去，那片區域任何生命都抵達不了，就算天羽再怎麽揮動那雙強大的翅膀，到了天頂他還是無法飛越那片距離。
    但奇跡正是因為其不可能，所以才那麽偉大。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
    風的源頭便是地心火。千萬鈞的海水從極淵注入地心火之中，水汽蒸騰起來便形成了熾熱的風。
    隻要有風就一定能飛上天界。
    於是，在一個黎明，一切都沉寂在黑暗和轟隆水聲之中，直到一聲鳥鳴從極淵中傳來，回蕩在天空和大海之間，仿佛要將這個世界喚醒。有什麽東西要來了，本該是最黑暗的極淵，此時竟隱隱發出光來，在地心的第一縷初火之中，金烏神鳥誕生了！
    在黑暗的天空，天羽張開那雙巨大的雙翼，義無反顧地衝向極淵。
    輕輕的光紗漸漸凝聚為光幕，極淵中有什麽升起來了，世界上任何東西的光輝都無法和它媲美，因為那便是太陽！伴隨著不斷增加的水汽，有一陣不同尋常的風出現了，一陣由下往上的風從極淵中衝出。
    那是最熾烈洶湧的風，是太陽真火上升騰的熱風！隻有這股風才能隨著太陽的上升吹到天界！
    天羽乘著這股熱風，與金烏神鳥同時揮動雙翼，飛速向上攀升，這時他真正達到了羽人飛行的極限，那是前所未有的速度，足以登天的速度！
    但這股風能把他推上天界，也在快速毀滅他。
    天下生靈，都由地心火孕育，而金烏神鳥卻是直接誕生於地心火，它的力量無與倫比，速度也是一樣，它隻需半天時間就能跨過整個地界，而天羽就算再擅長飛行也絕不可能與金烏神鳥相比。
    天羽竭盡全力地扇動翅膀，全身都被熱風點燃，羽毛裏嵌著赤色烈焰。下方太陽真火的強光將他的眼睛灼瞎，金烏巨大的鳥鳴將他的耳朵震聾，但即使他看不見也聽不見，他仍能認清方向，他的方向隻有一個，就是向上。
    金烏神鳥仿佛是在追趕著天羽，它越來越近，天羽身下的風也越來越強，他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他身上的火勢也越來越大，他離天界的彼岸也越來越近。
    那是一輪初升的太陽，照亮世間的一切，金烏是鳥中之神，所有帶著翅膀的生命都隻能從它身下飛過，那是對神的敬畏。
    但此刻遠方的天穹之上，有一點火星，他的亮光和金烏比起來是多麽的渺小，但他卻始終翱翔在金烏的頭頂！
    偉大的天羽，他亮麗的羽毛在太陽真火下熊熊燃燒，但他的雙翼卻從未有一刻停下揮動，他如同一顆上升的流星，那就乘著這世界上最灼熱的烈焰和狂風登上天界吧！或者化為灰燼！
    怎麽也比劃入海底好，不是嗎？”
    鄭到和陸揚名此時都有些麵紅耳赤，鄭到從沒有聽過這麽震撼的故事。
    躺了好久，心情才平複下來，涼涼的微風漸漸把他紅撲撲的臉蛋吹白。他躺在軟軟的草地上看著天頂高高的太陽，想象著金烏神鳥肆意翱翔，揮動的羽翼將太陽真火的光和熱潑灑向這片廣袤的天地。
    他緩緩閉上眼睛，黑暗中，他仿佛看見……偉大的天羽乘著赤色的灼熱烈風登上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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