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生亦何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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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要棄汴京百姓於不顧?隻有你能救他們了。”大司命道。
“他們的生死與我又有何關係?我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仁至義盡,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難道還要我再去對付那些打不過的敵人?我是修仙者,又不是什麽英雄。”鄭到不得不說出拒絕的言語。
大司命蒼老的麵頰微動,相信他以前也聽過許多這樣的話,從那些離開暗星閣的朋友口中,他隻有換了個說法:“就算你不為了旁人也該為了自己,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你的身體老化非常嚴重,若不能靠築基補充活力,不過一兩年也是必死無疑。這假基丹可是你唯一的機會。”
“可我去刺殺蠻王也是必死無疑。”
他這話令大司命沉默,他確實沒有理由讓鄭到去送死,他隻好退一步:“你盡你的全力,如果真的事不可為,你就逃命去吧。”
鄭到還是搖頭:“風險太大了,恕晚輩不能奉陪了。”
他行禮後便退去。大司命看他要走,顧不得激將道:“你怕了,堂堂小天羽竟被一群魔道嚇破了膽。”
鄭到並不為所動,他這一生經曆的恥辱太多了。
“你難道不想報那一箭之仇!”
鄭到依舊保持後退的腳步,他所背負的仇恨也太多了。
大司命的聲音漸漸小了,或許他也累了,他說到:“你難道想死在某個荒郊野外?死在某條山溝裏,屍體在無人的地方漸漸腐爛,也不願意最後再拚一次,哪怕死在戰場上?”
鄭到已經退了出去,大司命最後隻能緩緩歎息。
鄭到退出皇陵來的城門守備軍中,許多麵孔已經不在,他找到劉鐵丹,他此時正緊繃著巡視城防。
鄭到向他招手,他連忙過來,問到:“鄭先生,是您嗎?您沒事了?”
鄭到笑道:“我能有什麽事,倒是你這幾日辛苦了,萬事仔細些。”
劉鐵丹道:“那就好,鄭先生如今情況十分緊急,您可有什麽辦法……”
鄭到抬手打斷他說話:“我已心中有數,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劉鐵丹見鄭到已經這麽說了,放下心來,乖乖跟著他。此時天色已晚,兩人穿過街市,竟來到皇宮大門,隻見眾多禦林軍守衛森嚴,劉鐵丹小聲問到:“先生帶我來此是何意?”
“去見郡主。”
“可是皇宮重地我們進去,恐怕不合適吧。”劉鐵丹道。
鄭到點點頭:“你這麽說,確實有些不合適,那我們回去吧。”
劉鐵丹雖嘴上說不合適,此時腳下卻像生根一般望著宮門。
鄭到一邊笑他,一邊從妙手空空中取出符籙,他拿手捏了一下隻有薄薄一疊,鄭到臉上的憂慮一閃而過,並不讓劉鐵丹瞧出。他給劉鐵丹一張符籙:“拿著,這能讓他們看不見你。別顧慮那麽多,人生苦短,你難道不想見她嗎?”
劉鐵丹十分感激:“多謝先生。”
二人潛入皇宮從許多護衛眼前經過,並未被發現,很快他們便來到解憂郡主所在的靡清宮。寢宮周圍種滿了紫槐花樹,一篷篷紫槐花垂在宮牆瓦簷上,能想象在晴天時該多麽漂亮,隻可惜現在濃雲密布,那些花已枯落了許多。
兩人走入庭院隻聽閨房中有女兒私語聲。
“聽聞劉將軍在城樓上,又將敵人殺退了,斬殺了不少蠻軍,真是少年英雄。”
這時另一個聲音響起,卻是十分熟悉的白芷晴的聲音,看來是她在跟宮女聊天:“他要跟那些蠻人打仗,一連這麽多天都不休息,也不知累壞沒有,有沒有受傷。”
“郡主不要擔心,都說劉將軍是武星下凡,有神仙保佑不會有事的。再說您這幾日每日都有為他祈福,他一定吉人天相。”
她雖這麽說,白芷晴的擔憂仍未減少,兩人又聊了會,宮女將要退下,白芷晴拉著她的手給了她一些銀兩:“再有他的消息勞煩妹妹幫我打聽。”
“幫主子辦事是應該的,我一定多多打聽。”宮女喜滋滋離去。
這時劉鐵丹才去敲門。
“有什麽東西忘拿了?”白芷晴推開門,見到劉鐵丹,眼淚不能控製,呆立在原地:“我莫不是在做夢。”
“沒有做夢,我來看你了。”劉鐵丹說完,再顧不得二人身份,他知道心中的人就在眼前。經曆了那麽多天的廝殺,那麽多的險死還生,他終於忍不住,將白芷晴擁入懷中。
二人抱著哭了一會兒,白芷晴才想到問:“你怎麽進來的,被人看見,可是死罪!”
“鄭先生帶我進來的,對了,鄭先生。”兩人這時才分開尋找著庭院中鄭到的身影。鄭到早已坐在院中石桌旁,放好了三盞酒杯。
二人來到鄭到麵前,白芷晴臉紅行禮:“小女見過先生,剛剛失禮了,望先生切勿怪罪。”
鄭到一邊倒酒一邊說:“坐。我是你們的證婚人,看見你們二人重逢,好似鴛鴦別後相遇,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怪罪?”
二人向鄭到敬酒,鄭到緊繃多日又大傷初醒,此時終於放鬆了些,三人把酒言歡。不多時白芷晴取出琴來,彈奏為二人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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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被茂密的紫槐花環繞,幾個燈籠掛在周邊添了一點亮色,雖然天色難看,但樂聲響起,清澈悠揚,好似有月光灑落,黃鶯婉轉。
幾巡酒下肚,鄭到失神傾聽,醉意漸起,心中城池鬆懈,積壓已久的情緒漫出,忽的把盞歌道:“我有來時,滿庭歡悅。
我有去日,不勝自哀。
歲月已晚,樊困經年。
前路盡失,歸途盡斷。
奮兮鷙鳥,何苦高飛。
巍巍淩霄,幾時可越?
明兮苕華,灼灼其光。
以煎以熬,竟作苦湯。
昔我少年,與友同往。
長歌隨夢,未知別傷。
山有九折,折後有山。
劫而複劫,此行何茫?
悠悠蒼天,肯瞰眾生。
英雄薄命,行者斷腸。
人生大夢,百念成灰。
生亦何歡,死亦何悲。”
鄭到唱罷已滿眼濕潤,他喝酒,卻連一杯也難以咽下,他看看兩人,目光移向一旁,話似哽在喉嚨道:“抱歉,失態了。”
劉鐵丹向鄭到敬酒,也不知說什麽,隻感到胸中悲楚,將酒飲盡。
鄭到揩幹眼淚,笑著打破沉悶的氣氛:“不必掛懷,我還有事,明早再來接你。外麵風大,你與郡主去屋內吧。”
“鄭先生。”劉鐵丹看著他。
鄭到輕笑:“難道要我在這陪著你們?快去吧。”
鄭到在二人行禮後離去。
鄭到出了糜清宮不知去往何處,他的頭痛症再度複發,不得不倚牆喘息。忍耐,忍耐,很快就會過去。幽暗的皇宮廊道中刮起一陣陣冷風,似乎將僅有的一點光亮也吹走。鄭到仿佛聽到黑暗中有怪物的嚎叫,四處是鮮血淋漓。
他警惕四顧,無邊無際的黑暗,無窮無盡的黑色怪物,如海潮將他包圍。鄭到躍上宮牆,在屋頂間飛奔,卻如何也逃不掉。
他瞅準宮房群中,有一座高樓在漆黑夜空下若隱若現。那便摘星樓,皇宮中最高的建築,打造時不知召集了多少能工巧匠設計,又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鄭到向此樓跑去,到近處看時隻見其如一朵朵蓮花重疊而上,黑壓壓的身形令頂部窺視不見,鄭到本能地向上攀爬,冷風呼嘯而過,似乎扯起一片黑幕,將青黑的天空完全變成深黑。
那些怪物也與鄭到一樣,沿著摘星樓四周不斷向鄭到爬去,層層疊疊好似漲潮。鄭到將那些逼近的怪物全部踹下去,自己再不斷向上逃。
突然間他一個抓握不穩,差點落入黑色怪物群中,他連忙用左手抓住飛簷,再向右手看去,如同許多次噩夢中出現的場景一樣,他的右臂竟不翼而飛。顧不得許多,鄭到手腳並用,爬上摘星樓頂部,四周不斷有黑色人影逼近,無數雙手要將他抓住撕碎。
鄭到拳來腿往,閃轉騰挪,也隻有苦苦支撐,不知過了,連他也感到累了,目光所及盡是黑暗,看不到一點光亮,看不到一點希望。他麻木的做出動作,可是他也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心魔幻境,他就是醒不過來了。這該是一種怎樣的孤獨與折磨。
正在他絕望不已時,濃稠的黑暗中,似乎出現一點光亮,好像有人用盡全力也要來救他,將他拉出來,在重重包圍外,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還在讓他不要放棄。
“不要平庸的死去。”
鄭到感到鼻子一酸,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什麽發光的東西越來越近,好似夜空中的銀色流星。他伸出右手將其接住,正是破邪劍。
鄭到運轉破邪,許多劍招無師自通,將黑暗斬出一條條裂隙,金線縱橫交錯,來再多的黑影,也擋不住破邪的劍芒。他終於衝出黑暗,站在樓頂望去,汴京城的景象收入眼底,那些被黑暗包圍的渺小燈光忽閃,好似那些弱小凡人的呼吸。
鄭到喘息片刻,感覺自己的劍道造詣似乎更上一層,就將神識沉入識海,再度練劍。
一夜很快就過去,他再次來到靡清宮,此時天還未全亮,劉白二人在門口依依惜別,劉鐵丹看起來精神了許多,再沒有之前的麻木疲憊,臉也洗淨,頭發也整理的井井有條,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坎肩。
有人關心與沒人關心的男人果然是不一樣的。鄭到靜靜地望了他們一會,劉鐵丹走了過來,提著一個包袱,能看出那股縈繞在臉上的高興氣。
他說到:“鄭先生久等了。”
“沒關係,還早,可以多聊會,挺好的。”
“不用了,等蠻族退兵,就一切都好了。”劉鐵丹說後,將手中包袱遞給鄭到:“鄭先生,我知道您不怕冷,但這是芷晴親手做的,一件披肩,穿上擋擋風也好。”
鄭到接過,笑道:“我怎麽不怕冷,這東西正好。”說完他已經穿好了,是一件黑狐絨的披肩比披風短一點,上用銀線繡著竹子,不僅柔和舒適,確實也很適合鄭到,白芷晴的手藝相當不錯。
兩人回去城防途中,卻意外的沒有一句話,將要抵達時,劉鐵丹才開口問:“鄭先生我們能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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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鄭到昨晚作出那樣的詩,要說兩人一點也沒有猜到,根本是不可能的。鄭到認真看著他,不再隱瞞:“外麵還有很多和我一樣會法術的人,而且他們已經盯上了我,我恐怕不能再陪你們堅持。”
劉鐵丹表情凝固,一時不知說什麽。畢竟是鄭到帶他們進來的,如今鄭到要丟下他們了嗎,可轉念一想,如果不是鄭到,他早被打死在大牢裏了,哪裏還有今日,自己也怪不了他。
鄭到繼續說:“你服用了我的丹藥,已經與凡人曆史上最強的猛將武力相差無幾,你可以在營中挑選一些好手,趁亂突圍出去,倒時你還能保住性命。”
“那芷晴怎麽辦?汴京這麽多百姓怎麽辦?剩下的守城將士怎麽辦?”
“救不了他們的,郡主也不可能跟你們一起突圍。你能活下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劉鐵丹沉思良久:“我這幾日在軍中認識了許多人,有一個小孩隻有十二歲叫小豆子,他家裏有兩個姐姐和一個母親,十五天前他為了攔住一個爬上城牆的蠻兵被劈成兩半了;還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我們都叫他秀才,他與青梅竹馬剛成親,六天前他從城牆上撲出去與幾個蠻兵一起摔死了;還有一個年紀很大的,老田,他從小生長在汴京,三天前他抱著桐油去燒毀攻城車,把自己點燃活活燒死了……”
鄭到打斷他:“他們都跟你沒關係,知道嗎?在亂世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
劉鐵丹似乎看開了,神情平靜:“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做鏢師的,做鏢師信義是最重要的,我跟他們說,我一定會守住這座城池,我跟很多人都說過,我跟芷晴也說過,我怎麽能逃走呢?”
鄭到無話可說。
劉鐵丹道:“鄭先生請您再幫我最後一回吧,那丹藥您再給我一枚,來世我一定報答您。”
“我說過,再用你會死的。”
“我知道。”
鄭到不知為何,真是不願意看著他去死,或許他在他身上看見了陸揚名的影子,如果是陸揚名在這裏也一定不會逃吧。
最終鄭到將丹藥給他,沒有說出什麽話來。
劉鐵丹告別道:“鄭先生,您是好人,希望您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鄭到告辭,而後他漫無目的地走在汴京城中,天空落下紛紛小雪,走著走著,他看見茶樓有人說書,說得是一篇新故事,劍俠除魔,乃是安州一帶傳來的。
鄭到靠在門口聽了大半日,他將披肩收入妙手空空,再度走入地宮,來到大司命麵前。
與此同時,黑壓壓的蠻軍也從遠處顯現,總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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