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宿醉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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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8年3月7日,卡拉頓,1226
“哎喲……好久沒睡到這麽晚了……”
陳暉潔從床上醒來,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甚至脹得發疼。
她發現自己睡覺前不僅衣服都沒脫,連鞋子也沒脫。
邊上的陳一鳴還在呼呼大睡。
雖然很想把他弄醒,但一想到過去兩天他好像都沒怎麽睡過覺,陳暉潔還是止住了這個念頭。
衣服怎麽被弄髒了?
她趕緊檢查了一下……還好隻是沾到了酒,起碼沒有嘔吐物的味道。
昨晚在市區打完架之後發生了什麽來著……
明明醒了,還是困得要命,然後還特別特別口渴,一站起來頭就發暈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努力保持清醒。
成為感染者之後,她確實感覺身體變差了,所以就很少和星熊一起去猛猛喝酒了。
夜裏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看來又喝了不少。
都喝斷片了……
掙紮了半天,總算摸到門把手了。
對了,她為什麽會和哥哥睡在一個屋裏?
昨天夜裏陳一鳴回來的時候,好像弄壞了她房間的窗戶……然後把史爾特爾那個房間的門也弄壞了。
哦,哦,她想起來。
剛回到住處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房間的窗戶壞了,其他人也睡著了,不好意思去打擾,於是他們三個一起找地方先吃點東西,再喝點小酒……
喝酒的時候她是不是又失態了?
到了衛生間一照鏡子,陳暉潔發現自己整張臉紅撲撲的,眼睛也有點腫,頭發更是亂得沒邊了,還有點髒。
她昨晚不會一邊喝、一邊在哭吧?
刷一下牙,幸好她很有先見之明地在牙刷上做了標識。
然後洗了一把臉,洗完臉之後好像更難看了……
她胡亂地拿起台子上的瓶瓶罐罐看了兩眼,然後試著給自己補了點妝。
效果還行。
素顏的時候,她好像確實沒姐姐漂亮;姐姐大部分時候都不怎麽化妝的……
梳頭發就沒那麽順利了,她感覺自己好像是在鋸木頭,頭發的阻力特別大。
她現在又困又累又餓又渴,沒工夫和頭發繼續搏鬥了,草草梳了兩下後就紮了起來。
“喲,仇白啊……早上好。”剛離開衛生間,她就碰見了仇白。
“嗯嗯,陳姐好。”
完了,仇白好像向她多瞟了幾眼,是不是自己現在太失態了?
這位高挑的埃拉菲亞姑娘比她高了整整十厘米,顏值與身材的競爭力都不在她之下,而且比她年齡還小六七歲,年輕就是最大的優勢……
陳暉潔好像在不經意間,將這位同樣從炎國過來的姑娘當做了有意無意的競爭對手,雖然她倆在團隊中的地位沒有任何相似性……
她決定換個人搭話。
“柳德米拉……這裏有沒有什麽吃的?”
弑君者剛關上廚房冰箱的門:
“沒有啊,我們都吃過了。”
“那冰箱裏……”
弑君者又試著打開冰箱的門,她拽了幾下、冰箱被弄得搖搖晃晃的,但是冰箱門還是沒有打開:
“……嘖,剛關上,現在冰箱門打不開了。裏麵都是食材,有芝士、番茄、羅勒、歐芹、淡奶油,蛋和鮮奶也有,洋蔥和蒜放在那邊了,不過肉已經吃完了。”
大部分都是調味品,陳暉潔不由得有些失望。
“哦……那你還準備下廚嗎?”
“啊?我吃過了,為什麽要再做一頓?”
對方不會是故意裝糊塗吧?
“呃——我今天有點不舒服,不太想做飯了……”
“一鳴昨晚帶回來了一點錢,你直接用就是了,這附近的餐館挺多的。”
弑君者居然直接走掉了。
陳暉潔當然不想跑出去下館子,主要是懶得走路了……她希望有人能做一頓現成的,然後自己坐在邊上慢慢等就行了。
唉,先喝點東西吧。
冰箱的門現在能打開了,陳暉潔拿出了一桶鮮奶,掂量幾下之後決定一飲而盡……
“你在幹嘛?”
路過的史爾特爾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她。
“我渴了。”
她擦了擦嘴,然後把空桶丟到了垃圾桶邊上。
“你吃過飯了嗎?”
“沒。”
“我又有點餓了。你想做飯嗎?”
“不想。”
“那我來做吧。”史爾特爾徑直走了過去,陳暉潔很乖巧地給她讓道。
雖然讓史爾特爾幹活、她來坐享其成有些丟人,但史爾特爾肯定沒有特別複雜的心思,不會因此看輕她……
不過,這種行為真的不是利用與欺騙嗎?
陳暉潔又不由得開始了內耗……
約莫二十分鍾後,史爾特爾端了一盆比她頭發還紅的料理上來。
“這是什麽?”
“我把番茄和洋蔥燉了。廚房裏隻有這些食材了。你烤麵包了嗎?”
“我忘了……”陳暉潔趕緊低下了頭。
“沒事,我也忘了。”
史爾特爾拿出了幾截長長的麵包,敲了敲幾下後、她確認這玩意沒辦法即食,於是她在麵包上撒了點水、裹上錫紙送進了烤箱。
“好了,吃吧。”
那一鍋燉菜其實嚐起來還不錯,不是特別酸,畢竟光看湯汁的色澤、結合垃圾桶附近多出來的包裝盒,陳暉潔就可以判斷出、史爾特爾把剩下的奶油全加了進去。
羅勒葉、洋蔥塊都切得很細碎,看得出來史爾特爾的刀工很好。
麵包的外殼烤過之後更硬了,不過內部恢複了鬆軟。
“謝謝,做的挺好吃的。”
說起來,這確實是她第一次吃史爾特爾做的菜。
“哦。”
草草地吃完了午飯兼早飯之後,陳暉潔準備回房看看。
昨晚瑪嘉烈應該把她和一鳴都帶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
“誒?暉潔來了,抱歉,我們以為你自己吃過了,沒給你留……”
陳一鳴手裏抓著兩片疊放的薄底披薩,剛準備往嘴裏塞。
瑪嘉烈則用了比較保守的吃法,捧著一片披薩往嘴裏送——陳暉潔能明顯看出上麵是用料很足的火腿與芝士碎。
陳暉潔頭也不回地走了,隻剩重重的摔門聲回蕩在房間內。
“她怎麽了?”陳一鳴沒搞清楚狀況。
“那樣的表情,我隻在遭受過背叛的人臉上見到過。”
致辭完畢,瑪嘉烈吃完了最後一片披薩。
1098年3月7日,卡拉頓,1415
羅德島的辦事處雖然也開設在感染者社區之中,但是從住處走到那裏也是有點距離的。
陪同陳一鳴走這段路的,隻有瑪嘉烈一人:
“為什麽柳德米拉小姐不跟過來?她和米莎小姐不應該是熟人嗎?”
“我和你簡單說一下吧,米莎的父親是柳德米拉的殺父仇人,柳德米拉又是米莎的殺父仇人。而米莎是無辜的,柳德米拉有報仇的正當性,也有愧對米莎的負罪感,她是不會去見米莎的,隻要兩人沒有交集,仇恨的鏈條應該就會自行消散了。”
“確實是很複雜的關係——你有沒聽到銃響?”——你有沒有聽到銃響的聲音?”
“這附近有人打架應該很正常吧?”陳一鳴沒放在心上。
“不正常。”瑪嘉烈立刻否認。
遠處又傳來了一陣槍聲。
瑪嘉烈提醒道:
“這個聲音的來源就是羅德島的辦事處。”
“……我們趕緊過去。”
羅德島的標誌擠在不起眼的門旁,上麵已經沾染了血跡。
“警官先生,我是來自拉特蘭公證所的法定執行人費德裏科,代號送葬人。這三個人試圖盜取我的財物,我選擇了直接進行擊斃,雖然維多利亞的法律倡導‘退避義務’,
“但考慮到這三人攜帶武器,我選擇了口頭警告無果、預判局勢隨時將會升級為暴力衝突,而且維多利亞帝國與各公爵領均承認拉特蘭公證所的跨國執法權……”
就在送葬人執行滔滔不絕的解釋時,兩位騎警也在交頭接耳:
“公證所的,打死了三個犯罪的感染者,應該無所謂吧?”
“肯定無所謂啊,我們管得著這家夥嗎?他肯定比我們懂法……”
當地的騎警很快商討好了結果:
“你先把銃放下吧,不管怎麽說,你需要跟我們走一趟……畢竟死了三個人,附近也有人被嚇到了。”
“我服從你們的安排。”
瑪嘉烈見到了這個情景,趕緊和陳一鳴說道:
“以後讓他和我們一起行動、一起居住吧,我們要是對他放任不管,他遲早會惹上事情的……”
“你說得對。”
屍體被拖走,血跡被灑掃幹淨後,兩人才上前搭話:
“請問米莎小姐在這裏嗎?”
“有人找我嗎?”一個活潑的烏薩斯女孩跳了出來。
“米莎,還認得我嗎?”
陳一鳴進屋之後,趕緊摘了頭盔。
“怎麽會不認得你呢?霜火先生,來之前也不通知我們一聲。”
“還不是為了給你帶個驚喜,猜猜這是誰?”
瑪嘉烈無奈地拿下了頭盔,她現在才明白陳一鳴帶她過來的用意。
邊上的羅德島幹員率先驚呼:
“我的天哪,耀騎士!”
不過米莎好像沒那麽驚訝——以她對霜火的了解,對方哪天帶個皇帝過來都不稀奇:
“多謝先生關心,見到你們真的很開心……”
“抱歉,米莎,你是不是有點忙?”
“應該是我抱歉才對,下午三點有病人預約。”
其他的幹員已經熱情地圍住了耀騎士,陳一鳴才有機會和米莎單獨交流。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吧?我也想看一看當地感染者的情況。”
“可以啊。”
“那好……瑪嘉烈,你和這些幹員們玩一會,我和米莎有點事情,先走了。”
“你怎麽可以這樣?到了卡西米爾絕對不許你這麽做……”
瑪嘉烈還是脾氣太好了。
1098年3月7日,卡拉頓,1731
進行了一下午的工作之後,米莎的心情並不好。
“我不理解,為什麽他們會對醫生的意見這麽大?他們寧願相信那些把亂七八糟的液體打進身體的偏方,也不願意聽從專業的意見!”
陳一鳴當然見慣了:
“因為偏方幾乎不用怎麽花錢。一個月都賺不到100鎊,結餘更是沒多少,要是選擇羅德島的治療方案的話,那他們每個月都攢不下錢了。”
“連治病的錢都要省嗎?為了什麽呢?”
“買棺材、買墓地、支持一下帶有豐厚傳統色彩的偏方,這些更能給他們帶來情緒價值——當然,最大的情緒價值莫過於,這筆錢留給孩子或者家人之後該是一筆多麽豐厚的遺產。”
“那他們……也不完全是漠視自己的生命啊,照您這麽說,他們也需要花錢買安慰……為什麽……唉,我不想這麽說,但我確實覺得他們太愚昧了。”
“這些感染者沒有選擇輕生,也沒有選擇報複社會,選擇了以自己能接受的方式活下去,既然選擇了活下去,自然要為自己提供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比如家人、比如那些能讓他們感到情感寄托的事物,傳統的偏方與儀式要比現實的藥品更能安慰他們。”
“這是不對的呀,我們更希望患者們能更健康、更長壽地活下去……”
“對,這是醫生的職責,但患者有各種各樣的問題,這些問題很多不在醫生的職責與能力範圍之內。想要成為一個好醫生,就不得不考慮職責之外的問題,但是你隻能考慮這些問題,並不能解決這些問題,所以……這是徒勞的,令人痛苦的。”
“而且,很多人覺得礦石病無法痊愈,覺得我們的治療隻是在招搖撞騙。這明明是兩碼事啊!就算治不好,也能緩解症狀、減輕病痛。”
“在他們眼裏,你們並不比那些招搖撞騙的巫醫、那些誇誇其談的‘心理醫生’高明太多,同樣無法解決實際問題,那他們會選擇更讓自己舒適的方式、或者更省錢的方式。”
米莎似乎有一肚子倒不完的苦水:
“……就算要考慮經濟問題,唉,先不談有沒有慈善機構能完全為他們提供免費醫療。羅德島也會為他們提供部分的免費問診、免費藥品,但是他們每次都……體驗完免費的部分後就不再來了。總不能貼錢請他們過來吧?”
“生活在卡拉頓的感染者,幾乎都有穩定工作與住處、否則根本無權享受本地的權益。你可以觀察他們的消費結構,如果將煙酒、打牌、購買錄像帶等支出削減,他們實際上是有財力接受治療的。”
“他們隻是不想……”
“但沒人願意那樣生活,將娛樂的開支全部削減,將全部收入用於治病與維持生存,那麽生活同樣會很枯燥,同樣會帶來痛苦,這樣的痛苦甚至超過了疾病的痛苦。”
“那還是經濟問題?”
“貴族與議會的政策決定了他們的收入水平,使得他們隻能解決溫飽問題而無力於更進一步,他們的經濟狀況是由一些貴族在議會中的高談闊論決定的。”
“啊,就像我爸爸那樣。”
“政治地位的低下導致了經濟地位的低下,經濟上的匱乏決定了認知的匱乏與健康的匱乏。但卡拉頓感染者的政治地位已經來之不易了,這裏是一個典型的工業城市,這裏的產業結構決定了治理者不可能完全將感染者排除在外。
“這個時代的特征就是如此,基於源石發展的現代工業已經普及,感染者群體不斷產生,成為不可忽視的社會群體;感染者普遍進入大眾視野的時間並不長久,考慮到如今普通人的認知水平和科學文化素養,他們是不可能對礦石病擁有正確認識的。
“矛盾在我們這一代人顯得極為尖銳,滯後的科學素養、長久的歧視傳統與新興的感染者群體發生了碰撞,不隻是我們、就連整個社會本身都在探索與適應。就算現在已經有了答案,踐行與普及可能又要花費幾代人的時間。
“大趨勢上來看,感染者群體必然是和現代文明並存的,如果哪個國家不願意去和感染者共存,那麽它也別想和現代文明並存。那麽,感染者問題終究會得到解決,這是時下最熱門的話題,在曆史的長河中來看,這個問題似乎也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啊?這都不算大不了的問題,那什麽才能算呢?”
“比如一些自古以來都在討論的問題,一些哲學上經久不衰的問題……很多問題都會比感染者問題更長遠地困擾我們,比如生與死、比如貧富差距、比如文明的滅亡與存續……”
“是哦,聽您這麽一說,眼前的煩惱好像很小很小。”
“嗯,那當然了,不管什麽困難,可能到最後,其實都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時間不早了,米莎,我不知道該怎麽向你開口,但有個話題我終究還是要和你談起。”
“……”
“你知道亞曆克斯的事情吧?”
“我也聽說過,他犧牲了,那一天切爾諾伯格發生了一起很大的動亂……”
“他是個英雄,沒有他,我活不到現在。但是……米莎,這件事情還有隱情,我不能對你說。”
陳一鳴稍微蹲了下來,讓自己的目光與米莎相交。
“我能理解。”
“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一定會為他報仇……害死他的人仍在逍遙法外,我一定會為亞曆克斯報仇的,這件事,你可以完全交給我。”
米莎的嘴角動了一下:
“我也沒有能力去報仇啊……”
“這反而是一種幸運。所以,交給我就好了。大仇得報之後,我一定會把真相告訴你的。”
“我怎麽感覺……您像是在視死如歸?抱歉,可能是我電影看多了,我真覺得您講這些話真的好像……馬上要去……”
“赴死?”
“嗯。抱歉,我想問問,您現在的處境也很危險嗎?好吧,我不該多問的……”
“真懂事,好好加油吧……你晚飯在哪吃?”
“抱歉,我之前不知道您要來,所以已經和其他幹員們約好了……”
“哎呀,你老是跟我道歉幹嘛,我也沒打算請你吃飯啊。”
“哦……哈哈,好吧。”
“我送你回去吧?這一帶的治安比我想象中還要差。”陳一鳴又把頭盔戴好了。
“嗯,謝謝您。”
1098年3月7日,卡拉頓,1903
“米莎現在工作很踏實、很上心,她對自己的工作內容和職業規劃都思考了很多,反正肯定比凜冬、烈夏那種家夥強……還有,她在羅德島也交了不少朋友。”
弑君者反應倒是很平淡:
“你跟我講這個幹嘛,我又不關心。吃菜、吃菜。”
仇白有些不自在:
“為什麽這裏沒有筷子?”
“你把刀叉倒過來、當兩根筷子用不就行了。”
仇白對陳一鳴翻了個白眼:
“神經病才這麽吃飯吧?”
瑪嘉烈熟練地割著肉:
“仇白小姐的意思應該是,讓你幫她把菜品切割好、然後放到她的盤子裏。”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怪我情商低了……”
“我沒有!”
史爾特爾把盤子推向了陳一鳴:
“那你幫我切一下吧,既然她不用幫忙。”
陳一鳴施了個法,但不小心連盤子一起劃開了。
弑君者直接罵道:
“你有病啊?吃飯的時候施什麽法?”
“對不起對不起……”
仇白在一旁偷笑,陳一鳴看過來之後、她又趕緊裝作無事發生。
“小陳呢?”陳一鳴發現飯桌上少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她離家出走了?”
“不至於吧,她都快三十的人了。”史爾特爾撓了撓頭。
還是好心的瑪嘉烈解釋了:
“她肚子疼。”
陳一鳴有些疑惑:
“她上個月也不是在這個時間啊,她不是在月底嗎?”
“你想哪裏去了?夜裏她不是喝多了嗎,應該傷到胃了……對了,你不是陪她一起去的嗎?你怎麽沒事情?”
“我是烏薩斯人,她什麽酒量,我什麽酒量?”
仇白戳穿了他的謊言:
“他現在不能多喝酒,昨天陪著陳姐的時候,他隻在一開始喝了一點,後來看陳姐醉了,他後麵就全部點飲料,而且還瞞著人家。”
“天哪,這也太壞了。”弑君者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確實很過分。”連瑪嘉烈都這麽說了。
“有點花招全用在親近的人身上了。”仇白也搖了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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