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7章 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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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燼火閣樓的老虎窗還在來回晃動,鐵合頁發出刺耳的“咯吱”聲,像是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哀嚎。傅時硯的皮鞋踩過散落的信紙,水漬在“莫奈”兩個字上洇開,暈成一片模糊的藍,如同他此刻混沌的心境。鐵皮盒敞著口斜躺在樟木箱旁,邊緣的鏽跡蹭在母親那件藍布旗袍上,留下道醜陋的褐痕。最底下那封未寄出的信被穿堂風卷得嘩嘩作響,邊角掃過傅時硯的腳踝,像條不安分的蛇,提醒著他剛剛發生的一切。他的手指撫過診斷書上那張褪色的一寸照,照片裏的自己還帶著少年人的青澀,眼神亮得能映出天光。可現在鏡中的男人,眼底隻剩化不開的疲憊,左眉骨下的疤痕在陰雨天泛著癢意,那是十五歲替沈知意擋摩托車時留下的勳章,如今卻像道猙獰的嘲笑。“知意?”空曠的閣樓回蕩著他的聲音,驚起牆縫裏棲息的飛蛾。傅時硯突然想起剛才在樓梯口,沈知意背對著他時顫抖的肩膀,像隻被暴雨淋濕的幼鳥。那時他手裏還提著草莓蛋糕,奶油的甜香混著雨氣飄進鼻腔,如今隻剩下掌心殘留的冰涼。他轉身衝下樓梯,木梯在急促的腳步聲中發出瀕死的呻吟。客廳的掛鍾指向三點十七分,時針劃過鍾麵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像是在為某種東西倒計時。玄關的傘還掛在架子上,水滴順著傘骨落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傅時硯抓起最粗的那把黑傘,指節捏得發白,傘柄的防滑紋嵌進掌心,留下幾道紅痕。推開門的瞬間,狂風裹挾著暴雨迎麵砸來,澆得他半邊身子發麻。庭院裏的銀杏樹被吹得東倒西歪,葉片在風雨中瘋狂顫抖,像無數隻拍打的手掌。花壇裏的鈴蘭早已被摧殘得不成樣子,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沾著汙泥,狼狽不堪。傅時硯衝進雨幕,玄色襯衫瞬間濕透,貼在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三年前在重症監護室,他也是這樣被冷汗浸透了病號服,監護儀的警報聲在耳邊炸響,護士按壓他胸口的力道幾乎要碾碎肋骨。那時支撐他睜開眼的,是護士說的那句“沈小姐醒了,她在問你什麽時候去看她”。街對麵的梧桐樹在風雨中搖晃,像群醉漢在跳著雜亂的舞。傅時硯的目光穿透雨簾,落在樹下那個單薄的身影上——沈知意抱著膝蓋蹲在那裏,濕透的長發貼在臉頰上,裙擺被風吹得翻卷起來,露出蒼白的腳踝。“知意!”他幾乎是嘶吼著衝過馬路,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暴雨模糊了視線,他好幾次差點被路沿絆倒,掌心被傘柄硌得生疼也渾然不覺。跑到近前時,他才發現她在發抖,不是冷的,是從骨子裏透出的顫栗。傅時硯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掌心觸及的皮膚滾燙得驚人,像是揣著團燒得正旺的火。“你發燒了。”他的聲音發緊,指尖不自覺地用力。沈知意緩緩抬起頭,雨水順著她的下頜線滑落,在下巴尖聚成水珠,然後重重砸在衣襟上。她的眼睛紅得嚇人,血絲爬滿了眼白,瞳孔裏映著漫天雨幕,像兩簇燃到盡頭的炭火,隨時都會熄滅。“為什麽不告訴我?”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紮進傅時硯的心髒。每個字都裹著雨水的寒意,帶著泣血的質問,在雷聲轟鳴中震得他耳膜發疼。傅時硯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說“怕你受不了”,想說“不想讓你難過”,可這些話在她通紅的眼睛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心安理得地活著?”沈知意猛地推開他的手,動作大得差點摔倒,“傅時硯,你把我變成了什麽?”她的質問像密集的雨點,砸得傅時硯抬不起頭。他看著她濕漉漉的睫毛,想起三年前在精神病院,她也是這樣睜著濕漉漉的眼睛問他:“時硯哥,我是不是很沒用?”那時他還能笑著揉她的頭發,說“知意是最棒的”,可現在,他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傅時硯下意識地抬起手,想替她擦去臉上的雨水,指尖剛要觸到她的臉頰,就被狠狠甩開。“別碰我!”沈知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崩潰的哭腔,“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做噩夢?夢見你躺在手術台上,渾身是血……夢見我簽字的筆變成了刀,一刀刀割在你身上……”她的聲音哽咽著,幾乎不成調,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帶著血腥的味道。“我寧願死的是我,傅時硯,我真的寧願死的是我!”最後那句話像道驚雷,在傅時硯的腦海裏炸開。他看著眼前這個搖搖欲墜的女孩,看著她眼底的絕望和痛苦,積壓了三年的情緒突然找到了出口。傅時硯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低沉而壓抑,裹著濃重的絕望,在雨幕中回蕩。雨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進他的眼睛裏,澀得他睜不開眼。“那我這三年算什麽?”他猛地伸手拽住沈知意的手腕,將她狠狠拽進懷裏,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兩人揉碎在一起,“我在重症監護室掙紮的時候,每次想放棄的時候,支撐我的就是你要好好活著的念頭!”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胸腔的震動透過相貼的皮膚傳過來,帶著灼人的溫度。“我躺在病床上不能動的時候,護士讀你畫的畫給我聽;我排異反應發作疼得想死的時候,看著你寄來的明信片咬緊牙關;我失去味覺嚐不出任何味道的時候,隻要想到你說等我好了要一起去吃草莓蛋糕,就覺得嘴裏是甜的……”“沈知意,”他捧起她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麻醉劑注入血管的瞬間,她看見他轉身離開的背影,白大褂的下擺被風吹得揚起。那時她還不知道,他是去隔壁的手術室,準備將自己的骨髓,連同未來的健康,一並移植給她。深夜的藥效準時發作。沈知意在黑暗中睜開眼,天花板上的吊燈花紋在視線裏扭曲成猙獰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