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章 葉片

字數:2127   加入書籤

A+A-


    他轉頭看向沈硯秋,目光裏帶著真誠的讚歎,“比起那些被圈在花圃裏,精心嗬護著的名品,我倒覺得這株更有風骨。”沈硯秋站在他身後,看著他低垂的眉眼。陽光落在謝臨舟的發頂,給他的發絲鍍上了一層金邊,幾縷碎發垂在額前,隨著他說話的動作輕輕晃動。他的側臉線條柔和,鼻梁挺直,嘴唇的弧度溫和,連脖頸處的肌膚都透著淡淡的玉色。不知怎的,沈硯秋忽然覺得,謝臨舟說的哪裏是蘭草,分明是在說他自己。那些被圈在花圃裏的名品,不就是像他這樣,被家族的規矩、世俗的眼光束縛著的人嗎?而謝臨舟,就像這株石縫裏的蘭草,活得自在,活得有風骨。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被什麽東西重重撞了一下,咚咚地跳個不停,震得他耳膜發響。他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謝臨舟,恰好對上對方轉過來的目光。謝臨舟的眼睛很亮,像洗過的黑曜石,清澈而坦蕩。那目光裏沒有探究,沒有鄙夷,隻有純粹的欣賞,像是在看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沈硯秋在那目光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個局促不安、眼神躲閃的自己。“沈兄覺得呢?”謝臨舟輕聲問道,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沈硯秋猛地回過神,像被燙到一般迅速移開視線,臉頰瞬間變得滾燙,連耳根都燒了起來。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那是一雙雲紋錦鞋,鞋尖繡著精致的暗紋,此刻卻顯得格外刺眼。“謝兄說得是。”他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慌亂,尾音甚至有些發顫。謝臨舟似乎並未在意他的失態,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的灰塵,又笑著說起了別的。他說起京城裏新開的一家書坊,藏了不少孤本;說起城西的那家茶館,說書先生講的《三國》格外精彩;說起昨日在街頭看到的雜耍,那藝人能把銅錢耍得像流星。他的聲音溫和,帶著獨特的韻律,像清泉流過石澗,悅耳動聽。可沈硯秋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方才那一眼,像一顆石子投入了他平靜了二十多年的心湖,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久久不散。他的腦海裏反複回放著謝臨舟的目光,那雙清澈坦蕩的眼睛,那個溫和真誠的笑容,還有指尖擦過袖口時的微涼觸感。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像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在血管裏奔騰,臉頰的熱度經久不散,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他不敢再看謝臨舟,隻能低著頭,盯著腳下的青石板路,那石板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倒映著回廊的影子,也倒映著他慌亂的神情。“……沈兄?”謝臨舟的聲音忽然停了,帶著一絲疑惑。沈硯秋猛地抬頭,才發現兩人已經走到了書房門口。謝臨舟正看著他,眼神裏帶著些許關切:“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臉色有些紅。”“沒、沒有。”沈硯秋慌忙擺手,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門框,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些,“許是方才走得急了,有些熱。”謝臨舟了然地點點頭,笑著指了指書房:“那正好,進去喝杯茶歇歇。我聽說沈兄藏了些上好的雨前龍井,今日可要好好嚐嚐。”“謝兄請。”沈硯秋側身讓開,看著謝臨舟走進書房的背影,那月白色的錦袍在晨光中輕輕晃動,像一朵盛開的玉蘭。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自己紊亂的心跳,卻發現那心跳聲早已蓋過了簷角的銅鈴聲,在他的耳邊嗡嗡作響。他知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就像那株石縫裏的蘭草,在他心底最隱秘的角落,悄然抽出了嫩芽。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嫩芽將會經曆怎樣的風雨,又能否像那株蘭草一般,在貧瘠的土壤裏,開出屬於自己的花。青竹提著茶盒跟進來時,看到自家公子站在門口,望著謝臨舟的背影發呆,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桃子,嘴角竟還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青竹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輕手輕腳地去沏茶。他忽然覺得,今日的陽光,似乎比往日更暖了些。頂端還頂著個小小的花苞,青綠色的,透著勃勃生機。“這蘭草倒是有趣。”謝臨舟走上前,蹲下身仔細看著,手指輕輕拂過一片葉片,動作輕柔得像是怕碰碎了什麽,“生於貧瘠之地,沒有花匠的照料,連雨水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卻能長得這樣有精神,還能孕育花苞。”“明日戶部尚書家的謝公子要來拜訪,老爺讓您好生招待。”青竹放下湯碗,又想起了一件事,連忙說道。沈硯秋點點頭,沒說話。謝家那位公子謝臨舟,他倒是見過幾麵。那是在幾次宮宴和世家的聚會上。謝臨舟比他年長兩歲,長得眉清目秀,氣質溫潤如玉。據說他才華橫溢,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在翰林院任職。他的性情也極好,待人溫和有禮,臉上總是帶著淺淺的笑容,是京中不少名門閨秀的夢中情人。隻是不知為何,每次見到那人溫和的笑容,沈硯秋總會莫名地心慌。他害怕看到謝臨舟那雙清澈的眼睛,仿佛那眼睛能看穿他所有的偽裝,看到他心底那個肮髒的秘密。有一次,在一個宴會上,謝臨舟主動過來和他打招呼,問他最近在看什麽書。沈硯秋當時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說話也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謝臨舟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窘迫,也沒有多問,隻是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從那以後,沈硯秋就更加刻意地避開謝臨舟。他害怕再次遇到他,害怕自己會在他麵前失態。可如今,謝臨舟卻要主動來拜訪他,這讓他心裏有些不安。他拿起桌上的安神湯,喝了一口。湯汁溫熱,順著喉嚨滑下去,帶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可這藥味卻絲毫無法緩解他心中的焦慮。他不知道明天該如何麵對謝臨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他麵前露出破綻。窗外的雨還在下著,芭蕉葉被打得劈啪作響。沈硯秋放下湯碗,重新看向那幅未完成的山水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