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章 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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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湧動自那日花園初見後,謝臨舟便成了沈府的常客。有時是清晨攜著朝露而來,手裏提著一軸新得的古畫;有時是午後踏著暖陽而至,袖中藏著半闕未完的詩稿;偶爾趕上陰雨連綿的傍晚,他會撐著一把油紙傘,帶著兩盞琉璃燈,說是怕沈硯秋書房太暗傷了眼睛。沈硯秋的書房,原是整座沈府最冷清的地方。紫檀木書架上的典籍蒙著薄薄的塵,青瓷筆洗裏的水常是涼的,連窗台上那盆文竹,都透著幾分與世隔絕的疏淡。可自從謝臨舟常來後,這裏竟漸漸有了人氣。他帶來的新茶還在錫罐裏散發著清香,兩人討論時折的書頁還夾著書簽,甚至硯台上那方端硯,都因時常被兩人輪流研磨,添了幾分溫潤的光澤。他們相處的時光,總在不經意間流淌。有時是討論《春秋》裏的微言大義,謝臨舟總能從尋常注解裏讀出新意,說“公羊傳太剛,穀梁傳太柔,倒是左氏傳裏的人物,有血有肉像活人”;有時是切磋書法,謝臨舟寫得一手漂亮的行書,筆勢如流水潺潺,見沈硯秋總寫工整的楷書,便笑說“你這字像你人,太拘謹了,該學學張顛醉素,放浪形骸才好”;更多時候,隻是沉默地相對而坐,一人看書,一人作畫,偶爾抬頭相視一笑,便覺光陰靜好。沈硯秋發現自己越來越期待謝臨舟的到來。每日清晨洗漱時,他會對著銅鏡裏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出神,想著今日謝臨舟會不會來;處理完父親交代的課業,他會下意識地看向院門口,聽著是否有熟悉的腳步聲;甚至夜裏躺在床上,指尖還會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角,腦海裏反複回放著昨日謝臨舟說過的話、笑起來的模樣。那份期待裏,藏著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歡喜。像是初春枝頭悄悄冒出的嫩芽,帶著怯生生的雀躍,又像是暗夜裏偷偷亮起的星子,藏著不敢言說的光亮。可這歡喜越深,伴隨的恐懼就越重。每當謝臨舟靠近,他能聞到對方衣上淡淡的鬆木香,能感受到兩人衣袖偶爾相觸的溫熱,心髒就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既渴望又害怕。他怕自己眼裏的情愫藏不住,怕那不合時宜的心動被謝臨舟看穿。這個時代容不下他們這樣的感情,就像容不下寒冬裏開出的桃花,隻會被視為妖孽,被連根拔起碾碎。他是沈家嫡長子,肩上扛著家族的榮辱,謝臨舟是戶部尚書的獨子,前途一片光明,若是這層窗戶紙被捅破,兩人怕是連如今這短暫的相處都保不住,甚至可能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這份恐懼像一張無形的網,日夜纏繞著他。他開始刻意與謝臨舟保持距離,對方靠近時他會悄悄後退半步,遞東西時會故意隔著桌案,連說話都比從前更簡潔,生怕多說一句就泄露了心事。可越是壓抑,那份感情就越是洶湧,像堤壩下的暗流,蠢蠢欲動想要衝破束縛。一日午後,秋陽正好,透過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謝臨舟又來拜訪,兩人在書房擺開了棋盤。紫檀木棋盤上,黑白棋子整齊地碼在雲紋棋罐裏,謝臨舟執黑,沈硯秋執白,隔著三尺書桌對坐。起初局勢平穩,沈硯秋落子謹慎,每一步都反複斟酌,謝臨舟卻顯得隨性,偶爾還會哼兩句不知名的小調,指尖夾著棋子在棋盤上輕輕點著,像是在逗弄獵物的貓。“你看這招如何?”謝臨舟指尖一落,黑子落在天元位旁,看似漫不經心,卻瞬間截斷了白棋的退路。沈硯秋盯著棋盤,眉頭微蹙。他原想在右下角圍出一片空地,如今被這顆黑子一攪,頓時陷入被動。他捏起一顆白子,在指間反複摩挲,冰涼的玉石觸感卻無法讓他冷靜。方才謝臨舟落子時,袖口掃過棋盤邊緣,帶起一陣微風,拂過他的手背,那觸感像羽毛輕輕搔過,讓他心尖發麻,連帶著思路都亂了。他定了定神,將白子落在左下角,試圖另起爐灶。謝臨舟看了一眼,嘴角彎起一抹淺笑,又一顆黑子落下,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兩人你來我往,棋盤上黑白交錯,漸漸形成膠著之勢。沈硯秋卻越來越心不在焉,眼前的棋子漸漸模糊,腦子裏反複閃現的,是方才謝臨舟笑起來時眼角的細紋,是他說話時偶爾輕咳的模樣,甚至是他今日穿的那件石青色錦袍上繡的暗紋。“啪”一聲輕響,謝臨舟又落一子,這一次,直接斷了白棋的生路。沈硯秋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方才竟走了一步昏招,把原本還有轉機的局勢徹底葬送了。他臉上一熱,正想補救,卻聽謝臨舟忽然笑道:“沈兄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語氣帶著幾分溫和的調侃,目光落在他臉上,清澈得像秋日的湖水。沈硯秋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慌忙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捏著那顆還沒落下的白子,聲音有些發緊:“或許是近日有些乏了。”這話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他這些日子雖睡得不安穩,卻從未在棋盤上如此失態過。謝臨舟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他。那目光不像平日裏的溫和,帶著一絲探究,又像是藏著別的什麽,看得沈硯秋後背發僵,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書房裏靜得能聽到窗外風吹過梧桐葉的聲音,還有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過了好一會兒,謝臨舟才輕輕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些:“沈兄,你似乎有什麽心事?”這一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沈硯秋本就不平靜的心湖,瞬間激起千層浪。他猛地抬頭,對上謝臨舟的目光,那裏麵沒有嘲諷,沒有鄙夷,隻有一種淡淡的關切,可正是這份關切,讓他更加慌亂。他像個被抓住把柄的小偷,慌忙避開視線,看向棋盤上的殘局,拿起那顆白子,卻遲遲沒有落下。指尖的涼意透過玉石傳到掌心,可心裏的燥熱卻越來越甚。“沒……沒有。”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連自己都聽出了其中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