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足踏過霜河時，水麵倒影的驚鴻影引得遊魚凝冰。廣寒仙衣的月華綃逶迤三丈，掠過冰麵時漾起星輝漣漪，驚醒了沉睡千年的霜魂鏡靈。那鏡中化形的白鹿口銜玉枝，鹿瞳裏映著我額間新生的冰魄蓮紋，竟屈膝垂首道："三萬年了，終於等到配得上這麵鏡子的容顏。"
    "且讓開。"我指尖拂過鹿角，霜花在玉指間綻成十二連環佩，"本尊的倒影，豈容凡鏡窺探。"
    話音未落，鏡麵忽起波瀾。白鹿化作雲鬟高挽的宮娥，捧出個鎏金妝奩："仙尊可知，霜魂鏡照的不是皮囊，是..."
    我揚袖震開妝奩，奩中飛出的卻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七十二根冰魄針！針尖映著歸墟殘月，竟將我鬢邊一縷散發削落。那青絲尚未落地便凝成霜刃，抵在宮娥咽喉："放肆。"
    "仙尊息怒。"宮娥笑靨如花，頸間沁出的血珠凝成紅梅妝，"奴婢是想說，此鏡照的是您不敢直視的..."
    霜河突然倒卷。我廣袖翻飛間，十萬冰魄刃自虛空凝形，卻在觸及鏡麵的刹那消融。鏡中忽現十二重幻境，每重都有個"璃月"在梳妝——初劫時剜心鎮海的血衣羅刹，五衰期鶴發雞皮的老嫗，甚至現世眉間爬滿噬魂蓮紋的魔物...而最美那重幻境裏，雲裳少女對鏡描眉，眼波流轉處霜河倒流。
    "區區心魔，也敢亂我道心？"
    我並指劃過唇畔，血珠凝成朱砂點於鏡麵。霜魂鏡轟然炸裂，卻在迸濺的碎片中映出千萬個我——每個碎片裏的容顏都更勝三分，或垂眸時睫羽凝雪，或回眸時衣帶驚鴻，連最細微的袖口褶皺都似工筆描摹。
    宮娥在冰晶雨中翩然起舞："仙尊可知，美到極致便是劫？"她忽然扯開衣襟，鎖骨處浮現與我一模一樣的冰魄紋，"您每毀去一麵心鏡，便離真正的劫數更近..."
    我踏碎滿地冰晶，廣寒仙衣的月華突然暴漲。霜河兩岸瞬間開滿冰魄蓮，每朵蓮心都凝著我的倒影："本尊的劫，自會踏碎成妝台脂粉。"
    歸墟深處忽聞玉磬清音。我循聲望去，見九重冰階通天而起，階上灑落著鎏金花鈿。拾階而上時，發間銀鈴無風自響，驚得階旁沉睡的霜凰紛紛展翅。它們尾羽掃過之處，冰階化作漫天星屑，托著我墜入座水晶宮殿。
    "你來了。"
    殿中寶座上，玄衣女子與我容顏無二，隻是眼角多顆淚痣。她赤足踏碎遍地霜花，腕間噬魂蓮鈴與我的銀鈴共鳴："這三萬年，我替你守著這副皮囊，可還滿意？"
    我凝水為鏡，見鏡中二人青絲交纏。她伸手撫向我眉心蓮紋，指尖卻穿過虛影："當年你為保冰肌玉骨，將嗔念情絲盡數封入此境，如今..."她忽然扯開衣領，露出頸間猙獰的噬魂蓮紋，"該物歸原主了。"
    霜殿四壁突然浮現十萬冰棱，每根冰棱都映著我在各世輪回的梳妝鏡。玄衣女子化作流光穿梭鏡間，所過之處冰棱盡數染黑："你以為的美貌永駐，不過是噬魂蓮的養料！"
    我揮袖擊碎三麵黑鏡，卻在第四麵鏡中窺見駭人真相——十二品霜魄蓮紮根的歸墟深處，竟埋著我的冰魄真身！那具沉睡的玉骸眉目如畫，周身卻爬滿青黑根須，每根都連著個梳妝的"璃月"。
    "現在，知道誰在照鏡子了？"
    玄衣女子突然從真身體內鑽出，噬魂蓮根凝成妝筆點向我眉心。我旋身避開，廣袖卻被劃破寸許，露出的皓腕竟浮現道黑紋。驚怒之下召來霜河倒灌，卻在滔天冰浪中望見自己破碎的倒影——那抹黑紋正順著小臂蜿蜒而上，宛如胭脂盒打翻在雪緞。
    "多美啊..."玄衣女子舔舐著妝筆上的血，"你越掙紮，噬魂蓮紋就越豔麗。"
    我震碎周身霜甲，三千青絲盡染月華。歸墟突然降下太古未有的暴雪，雪片觸及噬魂蓮根的刹那，凝成十萬柄雕花鏡刃。踏著鏡陣躍向冰魄真身時，玄衣女子卻化作我的模樣，連眼尾淚痣都分毫不差：
    "姐姐，你猜世人若見你現在的模樣..."她指尖綻開朵霜魄蓮，蓮心竟是我初劫時剜心鎮海的猙獰傷口，"還會不會讚那句"璃月仙尊，豔冠三界"？"
    霜魂鏡陣突然調轉刃鋒。我在漫天鏡光中望見千萬種結局——或放任黑紋侵蝕成魔，或自毀容顏永墮無相，而最美的那條路上，冰魄真身睜眼的刹那...噬魂蓮海盡數綻放！
    "本尊選第四條路。"
    我捏碎額間冰魄蓮紋，迸發的清光凝成妝刀。刀鋒劃過臉頰時，霜河兩岸所有冰鏡同時映出血痕。玄衣女子發出淒厲尖嘯，噬魂蓮根如潮水退去："你竟敢...自毀容顏！"
    "錯了。"我撫過完好無損的臉頰，新生的蓮紋在血痕處綻放，"本尊隻是...補了個妝。"
    妝刀突然調轉方向，刺入冰魄真身眉心。歸墟深處傳來琉璃破碎的清音，那具玉骸突然睜眼，與我隔著萬千鏡陣相視一笑。噬魂蓮根在笑聲中寸寸湮滅，玄衣女子潰散成胭脂霧：
    "原來你早就..."
    "本尊的妝，從來隻畫給自己看。"
    我抬手接住飄落的胭脂霧，輕輕吹向霜魂鏡陣。霧氣觸及鏡麵凝成朱砂痣，恰好點在那具冰魄真身的眼尾。當玉骸破冰而出與我合二為一時，歸墟降下七色雪霰，雪中傳來太古月宮的謠曲：
    "琉璃骨，廣寒妝，萬劫不染玉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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