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落入院中泥濘的瞬間，渾濁的水窪發出沉悶的像是水泡炸開的“噗嗤”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土中腐爛。
    幾點泥漿飛濺。
    雷齊聽見了動靜，但他沒有回頭，依舊眼神空洞地凝視著麵前的殘垣斷壁，亦或者隻是凝視著這場能澆滅一切大火的雨。
    不過，僅憑著聲音，他也還是辨別出了來者的身份。
    “啊......是許老弟和靈依小姐啊......”
    雷齊問候一句，聲音像砂紙摩擦著焦黑的喉管那般沙啞，僅剩最後一絲氣尚還未被掐滅，仿佛帶著鏽蝕器物發出的那種鈍響，從胸腔最深處一點點艱難地擠壓出來。
    “......嗯，是我們。”
    “我想你們應該會來的，就是還不清楚你們在科菲尼拉城那邊玩得怎麽樣，”雷齊低聲說著，眼珠略微動了動，而後，他像是位行將就木的老人那樣慢慢轉過早已僵硬的身子，朝著兩位客人艱難擠出絲難看的笑，“但抱歉啊.....你們瞧，這次......嗬嗬......我可沒辦法像上回那樣招待你們了。”
    許星彥和靈依這才注意到他的鬢角如同積壓上了層散發著透骨寒意的雪似的，已然花白一片。
    靈依張了張嘴，喉嚨卻跟被什麽東西給卡住了那般，發不出半點聲音，隻是不自主地把手攥得更緊了些，指節發白，指尖微微陷入掌心之中。
    許星彥吸了口氣，迫使自己不去管那些紛亂如麻的思緒，對上那雙一如枯井死寂的眼睛：“雷大叔，你......”
    “安慰或者開導什麽的話就不用說了，那可不像你，許老弟......”沒等他把話說完，雷齊便疲憊地擺了擺手，抿了下幹裂的嘴唇後，露出似哭似笑的麻木神情，打斷道，“這兩天那幾個城防軍也沒少跟我說過這種類似的話......我以前同樣沒少對別人說過......可我現在才明白，人到心真的死掉的時候，這些都是聽不進去的......”
    雷聲在頭頂隆隆悶響，黑雲翻墨，冷風不斷吹鼓著，可還是沒能卷動那些早黏在他額頭上的綹綹頭發，雨水順著他臉龐的皺紋往下滑落，最後自拉碴的胡子上跌落。
    他並沒有哭，或許是淚早在狼狽趕回來的那一夜裏便流盡了，又或許，他已經麻木到幾乎是一個真正的死人了，而死人是不會落淚的。
    有那麽一瞬間，許星彥覺得這鉛灰色的雨幕要把這個人給徹底澆灌成雕像。
    他無言以對。
    雷齊仿佛早猜到他的反應，再次沒有溫度地笑了笑：“......不過，你們既然來了，那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被絕望溺死者的哀求......許星彥想著，心中無聲歎息。
    “你、你說吧。”靈依聲音艱澀細微，但還是先一步問道。
    “許老弟，靈依小姐，還請和我一同去看看他們吧......我......把他們都給埋在了之前舉辦了慶典那邊附近的田野裏。”
    雷齊喃喃說完，扭頭朝著廢墟間呼喊一句：“......小雪姬，走吧，”
    旋即，一道濕漉漉、髒兮兮的白色身影從縫隙間鑽出，它現在活像是一隻流浪貓，耷拉著腦袋，奇異的尾巴虛影盡皆消失，隻剩下那條真的無力地向下垂落，異色瞳孔裏前所未有的黯淡。
    這時候，它才剛剛發現院中另外兩人的存在，沾了泥的粉色鼻尖微微聳動一下，：“喵，是、是你們呀......”
    雪姬的耳朵支棱後又落下，似乎有考慮過撲進許星彥或者靈依的懷裏哭上一場，但下一刻，它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可憐兮兮地跳到雷齊肩上——他們身上全都濕透了，也都沾滿了泥灰，誰也用不著嫌棄誰，都是一樣的狼狽不堪，如同被丟棄了那般。
    “......許老弟，靈依小姐，走吧。”
    雷齊抬手擦去了小雪姬鼻尖上的泥巴，招呼一聲後，挪步朝外走去，很快便調整回了正常的行走姿態，就如同不久前第一次在賽格特提村裏給他們帶路那樣......
    ——————
    “小小姐，有什麽發現麽？”
    奧古斯塔斯從一座自中間斷裂開的土屋裏走出，沒去擦拭從倒下來的房梁上蹭著的灰黑，撐起黑傘後，往對麵廢墟呼喊問道。
    不久，一個嬌小的身影就撐著傘走到路邊，隻不過她的臉色很是蒼白，身子也不停地微微顫抖著。
    “......怎麽了？”
    “有、有好多的血......”小艾芙莉婭像是要哭出來似的，嗚咽道，“我看到一個老人家讓兩個小孩子躲在屋子裏麵，然、然後自己擋在門前......可、可是他和屋子的房梁都被一道白光......嗚......還、還有，屋裏的孩子也被倒塌下來的房子給砸、砸......”
    她到底是沒能說下去。
    可奧古斯塔斯還是明白了其中意思，神色沉重地看向那棟房屋和其門前地上的大塊血跡。
    白光麽？也算是線索......但出發前還真沒想到這小家夥的眼睛居然能通過痕跡“看”到這種地步......
    他思忖著，將目光再次落向身軀顫抖得更加厲害了些的小血魔，沉吟兩秒：“小小姐，之後還是一起行動吧？”
    “謝、謝謝您的好意，布萊克伍德先生......不、不過，我還、還有其他的發現。”艾芙莉婭眨著泛出淚花的眼睛，轉身，小步重新跑進對麵院落中，等再出來的時候，她的胳膊艱難地夾著一個破爛木匣子。
    “就、就是它......我覺得它很特殊。”
    艾芙莉婭氣喘籲籲地把木匣子放在地上後，費力從裏麵取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套樣式很是古老的黑色鎧甲，一眼看上去就明白它被珍藏得很好，隻是現如今落上了不少的灰塵。
    如果有前不久於回春之日的慶典上看過那場《猊古汀的消失》的人在場，必定能夠一眼看出，這正是勇士屠龍時所身著的那件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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