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苑門口的公園占地頗廣，臨街一側燈火通明，廣場舞方陣隨著震耳的音樂律動，大爺大媽們跳得正歡。
    而公園深處則是另一番景象，蔥鬱的林木環繞著蜿蜒的步道，夜跑者規律的腳步聲與一家人的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
    這般尋常景象，或許正是生活真諦的樣子。
    趙休出神地望著這一切。自詡悲觀主義者的他，向來認為生命本無意義。
    但正是這些看似平凡的日常，而非那些形而上的真理，才真正賦予人活下去的勇氣。
    胡懷明選擇在此定居，想必也是深諳此理，否則他的結局恐怕會與吳耀磊如出一轍。
    兩人在單杠區坐下。
    胡懷明雙手搭在膝蓋上，彎腰凝視著遠處變換的廣場舞隊形。
    激昂的音樂穿透夜色傳來，配合著整齊劃一的動作，倒也別有一番景象，雖然習慣了夜生活的年輕人多半受不了這份喧鬧。
    "胡醫生，北方那位就勞你多費心了。"趙休望著樹影說道，"議會，決定讓它再沉睡幾百年。"
    胡懷明沒有立即回應，反而突然發問："趙休，你是真的向這個世界妥協了嗎？"
    他往掌心哈了口氣，嗅著殘留的牛肉味繼續道："是害怕了？還是現在的生活已經讓你滿足？失去改變的勇氣了？"
    趙休緩緩豎起手指："第一，妻子。"
    又豎起第二根："父母家人。"
    第三根隨之展開："夢寐以求的生活。"
    他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醫生，這些我從小渴望的一切如今都在手中，我為什麽要學你和吳耀磊自找麻煩？"
    一隻通體烏黑的大貓悄然現身，輕盈地躍過水泥台階來到趙休腳邊。
    趙休從口袋裏掏出用塑料手套包著的牛腱子肉，是方才從胡婷玉牛肉館特意帶出來的。
    黑貓就著他的手大快朵頤，吃完後意猶未盡地舔著爪子，琥珀色的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
    廣場舞音樂恰在此時中斷，但不到半分鍾，更激昂的旋律再度響起。
    受驚的黑貓"嗖"地竄進灌木叢，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以別再追問了，醫生。"趙休望著貓消失的方向，"從前的趙休是個孤兒，現在的我不是了。"
    胡懷明猛地轉頭，目光灼灼："就眼睜睜看著悲劇不斷重演？如果有一天成笑笑遭遇不測，你來得及後悔嗎？"
    他指向街對麵的牛肉館，手指微微發抖。“趙休，我連後悔的機會都沒了....”
    趙休抬手製止："醫生，你想顛覆議會，盡管去做，賀大樹可沒攔著你。"
    他平靜地注視醫生，"若你真能做到，我不介意搭把手。但前提是，讓我看到可行性。"
    "當年你能為前程舍棄愛人，如今我為什麽不能為自己舍棄世界？"
    趙休這句話讓胡懷明徹底沉默。
    晚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
    "直說吧，醫生。"趙休再次打破沉默，"你和霧詭負責與真理之眼接洽。事成之後，究竟由誰來付出代價，是你還是霧詭？"
    他起身整理衣襟："世上沒有白得的午餐。想要我相助，就得拿出相應的回報。"
    月光下，趙休的輪廓顯得格外清晰，"別再空談理想了。”
    “你想走的路自己闖，而我的選擇由我做主。"
    趙休轉身離去。
    胡懷明的身後，悄無聲息的走出一個麵容精致的女子，她像是在夜色中伴隨著丈夫的妻子。
    這女人來到胡懷明的身側，輕輕地觸碰他的頭發“阿明，他和你年輕的時候很像呢！”
    女人話語在夜風中顯得是那麽溫柔。
    胡懷明的眼睛難得的露出溫柔的神色“阿玉和你一樣能幹，我總得給你們一個像樣的世界吧！”
    夜色中，趙休緩步前行。
    樹叢裏又竄出那隻大黑貓，腹部那道白線在月光下格外醒目。它靈巧地在趙休腳邊遊走，宛如一尾遊弋在夜色中的魚。
    趙休伸出手，黑貓輕盈躍起，先落在他掌心，又借力跳上肩頭。
    貓尾輕輕掃過他的脖頸，帶來一陣酥麻的觸感。
    "你喜歡成笑笑。"趙休輕聲說。
    "喵！"黑貓突然在他耳邊厲聲叫道，金色瞳孔危險地收縮成一條細線。
    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既好奇這隻威風凜凜的黑貓，又忍不住打量這個與貓對話的俊朗青年。
    "天天監視我有什麽意思？"趙休繼續逗弄著肩上的貓，"成笑笑現在可是危險得很。”
    “霧詭那東西整天盯著她，要是臨死前拉她墊背...."
    他故意拖長音調，"你可又要變成流浪貓了。"
    "喵嗚！"黑貓全身毛發炸開，弓起背脊，活像個小黑豹。
    人行道上路過的老夫婦嚇得直往旁邊躲："小夥子當心，這野貓要撓人了！"
    趙休卻笑得愈發燦爛。
    他伸手撫過黑貓炸開的毛發，指尖傳來靜電般的輕微刺痛。"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還以為你喜歡的是我。"
    他故作傷心地歎氣，"不過成笑笑確實招人喜歡，她要是出事真是可惜呀..."
    話音未落，黑貓突然叼住他的食指。
    尖銳的犬齒刺破皮膚，卻沒有鮮血滲出，隻有濃墨般的陰影從傷口汩汩流出，像活物般在月光下蜿蜒扭動。
    "嘶——"趙休誇張地抽氣，"多久沒嚐過疼的滋味了。"
    他凝視著指尖的黑影漸漸回流，傷口轉眼愈合如初，"你前任主人拋棄你，你恨人類情有可原。”
    “但霧詭要對成笑笑下手，賀大樹卻要等事情了結才收拾它..."
    “你也要等嗎？”
    夜風吹亂趙休的額發，他望著重新蹲回肩頭的黑貓，聲音突然輕得幾不可聞："小家夥，你說...成笑笑能活到那時候嗎？"
    “議長說讓霧詭武棠辦完事再睡覺，我覺得也應該這樣。”
    黑貓的尾巴焦躁地拍打著他的後背。
    趙休歎了一口氣“我得聽議長的，你也得聽議長的，既然都得聽，那就隻能看成笑笑命大不大了？”
    “要是軒轅恒在手上就好了，這樣霧詭武棠就不用去找成笑笑的麻煩了。”
    “可惜啊可惜，成笑笑隻可惜，沒有人可以幫她，你說是不是啊，小貓咪？”
    遠處夜市的霓虹明明滅滅，將一人一貓的影子拉得很長，又縮得很短，最終融進深不見底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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