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嫻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
    就在她準備繼續敲擊鍵盤時，懸在鍵盤上方的指尖卻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停滯在了半空中。
    窗外，夕陽如同一幅金色的畫卷，緩緩展開。餘暉如同融化的金箔，順著玻璃的縫隙流淌進來，將整個會議室都浸染成了一片濃稠的蜂蜜色。這溫暖而柔和的光線，仿佛給房間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使得一切都顯得格外寧靜和美好。
    章小嫻的目光，不自覺地被這美麗的景象所吸引，緩緩地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落在了桌麵上。那張泛黃的合同邊角，引起了她的注意。那裏，還殘留著去年冬天馬應雄簽字時不小心蹭上的咖啡漬，雖然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但那淡淡的褐色印記依然清晰可見。
    這小小的咖啡漬，如同一個觸發點，瞬間打開了章小嫻記憶的閘門。那個飄著雪的午後，馬應雄將他那張燙金的名片輕輕地推到了她的麵前。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如同手術刀一般，精準而銳利，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小嫻，你就像一塊未經打磨的璞玉，我相信，隻要經過我的雕琢，你一定會散發出耀眼的光芒。”馬應雄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
    當時的章小嫻，被他的話語所打動，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而馬應雄身上那股淡淡的雪鬆香水味，混著辦公室裏地暖的熱氣，如同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緊緊地困在了那張真皮沙發裏，讓她無法動彈。
    手機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仿佛是被什麽人急切地催促著一般。章小嫻心頭一緊，連忙伸手去摸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一條來自大粒麥的消息彈了出來，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層層漣漪。
    她點開對話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轉賬截圖，那一連串的數字在屏幕上顯得格外刺眼。緊接著，大粒麥簡單粗暴的配文出現在下方：
    “丫頭，缺錢就吱聲，哥別的沒有，就是拆遷款多。”
    看到這句話，章小嫻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到了那個拆遷的日子。她仿佛看到大粒麥站在自家那已經變成廢墟的拆遷房前，灰頭土臉的，額頭上還掛著豆大的汗珠。他一邊擦著汗，一邊從工裝褲口袋裏掏出給她帶的糖炒栗子，笑著對她說：
    “丫頭，嚐嚐這個，可甜了。”
    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章小嫻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會議結束的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將她從回憶中猛地拉回現實。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米色西裝外套。
    當她走出會議室，站在寫字樓門口時，夜幕已經完全籠罩了這座城市。章小嫻緊緊地裹住外套，感受著夜晚的涼意透過衣服滲進皮膚。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珍珠紐扣，那圓潤的觸感讓她稍微感到一絲安慰。
    寫字樓的玻璃幕牆在夜晚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通透，倒映出章小嫻緊繃的下頜線，以及那略顯蒼白的麵容。電梯間裏的冷氣似乎還殘留在她的皮膚上，讓她覺得仿佛有一層薄霜凝結在上麵。
    街邊的霓虹燈在潮濕的地麵上暈染出斑斕的色塊，如同一幅色彩斑斕的抽象畫。章小嫻的影子在這光與影的交織中被拉得很長，宛如一條褪色的絲帶，飄飄忽忽地飄向街角，最終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輛鏽跡斑斑的三輪車如負重的老馬，在雨後濕漉漉的巷道裏蹣跚前行。鐵皮車鬥裏摞著七個歪斜的紙箱，最頂上的箱子豁了道口子，幾遝舊雜誌的邊角正隨著顛簸探出頭來，在暮色中簌簌抖動，發出紙張撕裂般的細碎呻吟。
    車主佝僂的脊背幾乎要貼到車把上，那頂褪成米黃色的草帽邊緣耷拉著幾根斷草，脖頸處的皮膚被烈日烙成絳紅色，溝壑般的皺紋裏還嵌著未幹的汗珠。他握著車把的雙手青筋暴起，指節粗大如老樹根，此刻正隨著三輪車發動機的震顫而微微發抖，卻仍固執地哼著走調的《甜蜜蜜》，沙啞的嗓音混著柴油味的風，直往人耳膜裏鑽。
    章小嫻的鞋尖堪堪擦過青苔斑駁的台階邊緣。她下意識後退的半步，讓潮濕的夜風裹著油墨的黴味與劣質香水的甜膩，劈頭蓋臉地撞進鼻腔。這氣息像把生鏽的鑰匙，"哢嗒"一聲擰開了記憶的鎖——十五年前的夜市在雨霧中浮現，塑料棚頂垂落的雨簾將白熾燈的光暈割成碎片。她蜷在褪色的藍白條紋塑料棚下，頭頂的白熾燈管滋滋作響，在地麵投下搖晃的光斑。大粒麥總愛蹲在貨架旁，用沾著機油的手指將牛仔褲疊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塊，深藍色工裝褲膝蓋處還沾著修車廠特有的黑色油漬。而馬應雄永遠像從另一個世界走來，筆挺的藏青西裝下露出熨燙妥帖的白襯衫，劇院徽章在領口閃著微光，遞來的戲票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小嫻，你的眼睛比夜市的燈泡亮多了。"
    三輪車遠去的尾燈在滂沱雨幕中明明滅滅，如同即將燃盡的火星，在墨色蒼穹下忽隱忽現。那微弱的光亮，卻如同一把銳利的鉤子，將章小嫻的思緒猛地拽回十五年前那個逼仄昏暗的裁縫鋪。她仿佛看見自己蜷縮在滿地碎布中間，五彩斑斕的布頭散落一地，像是被打翻的調色盤。身旁的縫紉機發出“嗒嗒嗒”有節奏的聲響，踏板隨著她的踩動一上一下，仿佛是時光跳動的脈搏。而馬應雄站在不遠處，身姿挺拔，手中捧著一本破舊的詩集，聲情並茂地朗誦著，那富有磁性的聲音與縫紉機的聲響奇妙地重疊在一起，交織成一曲充滿歲月痕跡的樂章。
    直到一聲尖銳的汽車喇叭聲，如同一把利刃，瞬間劃破了這場恍惚的夢境。老周的黑色轎車緩緩碾過滿地潮濕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那喇叭聲驚得章小嫻渾身一顫，睫毛上未幹的水珠輕輕顫動，在霓虹燈的映照下，閃爍成細碎的星芒，宛如夜空中墜落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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