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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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將燕京城西籠罩在一片深邃之中。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內,幾盞青燈在微風中搖曳,散發出幽幽的光,忽明忽暗。
    吏部尚書鄭元吉此刻已褪去那象征身份與權勢的官服,換上一身普通的褐色便裝。他在廳內來回踱步,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
    “鄭大人何必如此慌張?”一個沙啞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般,突然從陰影中傳來。
    鄭元吉渾身劇烈一顫,猛地轉身,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隻見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廳角。那人就像從黑暗中生長出來的鬼魅,周身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你...你何時進來的?”鄭元吉聲音發緊,充滿了恐懼與不安。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這是入宮多年養成的習慣,然而那裏空空如也。多年的宮廷生活,早已讓他習慣了不帶佩劍,此刻卻無比後悔這個習慣。
    黑衣人低笑一聲,那笑聲冰冷刺骨,仿佛能凍結空氣。他緩緩掀開兜帽,露出一張布滿猙獰疤痕的臉,每一道疤痕都像是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鄭大人邀我來,卻問這種問題?”話語中帶著濃濃的嘲諷。
    鄭元吉深吸一口氣,努力壓製內心的恐懼,強自鎮定地說道:“崔浩被下詔獄了。”聲音雖故作平靜,但仍難掩其中的顫抖。
    “我知道。”黑衣人不慌不忙地踱到桌前,動作優雅卻透著一股陰森。他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隨意。“今日朝堂上,江南道的事也發了。”語氣平淡,卻字字如重錘,敲在鄭元吉心上。
    “你們可害苦了我。”鄭元吉突然激動起來,聲音雖壓得極低,卻充滿了憤怒與驚慌:“三百八十萬兩!還通敵賣國!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他的雙眼因恐懼而布滿血絲,身體微微顫抖。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冷冷地看著這位隆慶間,有著妥協後被各方勢力,推舉出來。
    暗地裏有著“紙糊尚書”的鄭元吉,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醜。“鄭大人現在想撇清關係?晚了。這些年你收的那些字畫、玉石,金銀珠寶,哪一件不是江南道孝敬的,更何況當初隆慶皇帝暴斃,重大人也脫不了幹係,無論出於何目的,小皇帝若知道此事,恐怕也不會放過你。”
    鄭元吉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氣。他的雙腿發軟,差點站立不穩,腦海中不斷浮現宮宴當晚的場景,一個小小的舉動,竟會變成如今的催命符。
    “放心,”黑衣人啜了口茶,語氣輕鬆得仿佛在談論天氣:“劉墉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倒是你——”他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鄭元吉,“皇帝提拔的那些‘特才’,已經查到什麽程度了?”
    “湯顯祖、況鍾、姚崇...”鄭元吉念著這些名字,眼中滿是忌憚。這些人仿佛是從迷霧中突然出現,來曆成謎,卻個個能力非凡。更可怕的是,他們隻對皇帝一人效忠,猶如皇帝手中最鋒利的劍,隨時可能斬斷一切阻礙。“這些人來曆成謎,卻個個能力非凡。最可怕的是,他們似乎隻對皇帝一人效忠……”
    黑衣人眯起眼睛,眼神中充滿了警惕與思索:“查不到背景?”
    “查不到。”鄭元吉無奈地搖頭,滿臉的挫敗:“仿佛憑空出現。但陛下對他們信任有加,短短數月,已經安插到各個要害位置。”想到這些,他心中湧起一股無力感,仿佛一場巨大的危機正緩緩逼近,卻又無法阻擋。
    黑衣人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茶杯邊緣,沉默片刻後說道:“看來,你家這位小皇帝,比我們想象的更難對付和神秘。”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
    黑衣人起身,重新戴上兜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之中。“告訴你那些還在猶豫的同僚,要麽跟我們合作,要麽...”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語氣冰冷而決絕:“等著被那些‘特才’一個個取代吧,如今給你一個機會,此事一成,我們即刻送你南下……如此這般……改革派也並非鐵板一塊……”
    話音落下,黑衣人已如一陣煙般消失在門外,隻留下空蕩蕩的庭院和在昏暗燈光下麵陰沉如水的鄭元吉。
    ————————
    羿日。
    散朝後的京城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暮色之中,鄭元吉的轎子在曲折蜿蜒的小巷中穿梭,避開了繁華熱鬧的街市,七拐八繞後,最終停在了城南一處毫不起眼的別館前。
    此處仿若被時光遺忘的角落,遠離市井喧囂,門前兩株老槐樹虯枝盤曲,如兩位沉默的老者,枝葉在風中搖曳,投下斑駁陸離的陰影,將門匾上“靜觀齋”三個字遮得若隱若現,增添了幾分神秘與詭異。
    鄭元吉掀開轎簾下轎時,天色已近黃昏,殘陽如血,將半邊天空染得通紅。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個角落,確認無人跟蹤後,方才快步走向那扇黑漆小門。那扇門似乎感知到他的到來,“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條縫,露出半張布滿皺紋、蒼老憔悴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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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大人來了。”門房壓低聲音,語氣恭敬又透著一絲緊張,迅速讓開身子。鄭元吉微微頷首,抬腳跨過門檻,一股潮濕、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穿過幾重靜謐的院落,腳步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氛圍中格外清晰。終於,他來到後院一間隱蔽的廂房前,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了房門。
    屋內燭火搖曳,昏黃的光線忽明忽暗,五六個人圍坐在桌旁。待鄭元吉的目光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幾張熟悉的麵孔映入眼簾——
    刑部主事盧遠,平日裏威風凜凜,此刻卻眉頭緊鎖;工部郎中孫繼,滿臉橫肉隨著呼吸微微顫動,眼神中透著焦慮;都察院禦史陳明遠,等人似在思索著什麽……這些人皆是朝中頗有些分量的官員,此刻齊聚於此,氣氛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鄭公總算來了!”盧遠第一個起身相迎,三步並作兩步跨到鄭元吉麵前,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胳膊,掌心微微出汗,眼中滿是急切與不安:“季相怎麽說?我這心裏七上八下,從散朝後就沒踏實過。您快給句準話,咱們接下來到底該怎麽辦?”
    鄭元吉擺擺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他慢條斯理地解下官帽,交給一旁侍立的家仆,又接過熱巾仔細地淨了手,每一個動作都不慌不忙,仿佛在刻意平複眾人焦急的情緒,完全沒有昨日的唯唯諾諾,人前人後完全是兩副麵孔。
    隨後,他在首位落座,伸手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眉頭卻突然微皺,似乎茶水的味道並不合他心意,重重地將茶盞擱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諸位先別急,先喝口茶,聽我慢慢說。”他目光掃過眾人,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嚴肅:“季相……怕是靠不住了。”
    屋內頓時一片嘩然,驚呼聲、議論聲此起彼伏。
    “什麽?”孫繼猛地拍案而起,巨大的聲響震得桌上茶盞裏的茶水都濺了出來,臉上的橫肉劇烈顫動:“季相不是一直反對陛下操之過急嗎?前些日子還在私下裏跟咱們抱怨,說陛下啟用新人的做法太冒險,怎麽突然就變了卦?這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鄭元吉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今非昔比。今日我試探他口風,他竟說那些‘特才’官員能力出眾,要我們這些老臣‘證明自己的價值’。”
    他故意拖長語調,模仿著季海生的語氣,搖頭晃腦道:“‘元吉啊,時代變了,咱們這些老家夥可得跟上節奏,別被年輕人比下去嘍!’你們聽聽,這說的是什麽話?分明是不把咱們放在眼裏!”眾人聽了,麵色愈發難看,眼中滿是憤怒與不甘。
    陳明遠撚著胡須,眼中精光閃爍,沉聲道:“季相自己倒是穩坐釣魚台!他在朝堂根基深厚,自然不擔心位置不保。可咱們呢?那些新人一來,咱們的權柄、利益都得受影響。這不是要斷咱們的活路嗎?”
    “這權力麵前。”鄭元吉幽幽道,眼神中滿是譏諷:“諸位可曾注意到,今日朝堂上被抓的崔浩,上月剛彈劾過湯顯祖丈量土地‘擾民’?”
    “有這事?”眾人麵麵相覷,臉上先是疑惑,隨後恍然大悟,仿佛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盞明燈。
    “陛下這是在殺雞儆猴啊!”盧遠猛地一拍大腿,額頭瞬間滲出冷汗,聲音都有些發顫,“崔浩不過收了陳家幾幅字畫,這點小事以前根本不算什麽,現在卻被打入詔獄,分明就是欲加之罪,若真要追究,在座哪位沒受過地方上一點‘孝敬’?陛下這是要借著整頓吏治的由頭,向咱們這些老臣開刀啊!”
    屋內氣氛驟然凝重,仿佛烏雲壓城,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燭火劈啪作響,映得眾人臉色忽明忽暗,那跳動的火苗如同眾人忐忑不安的心,隨時可能被撲滅。
    “那些‘特才’官員到底是什麽來路?”孫繼打破沉默,眉頭擰成一個“川”字,滿臉疑惑,“湯顯祖、姚崇、況鍾……名字聽著耳生,卻個個能力出眾。短短半月,就在地方打開局麵。這也太邪乎了,他們難道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鄭元吉從袖中取出一份名錄,緩緩展開,名錄上密密麻麻記錄著那些“特才”官員的信息。他一邊用手指在名錄上點來點去,一邊說道:
    “我暗中偷偷查過,這些人履曆極為簡單,但是完善,幾乎都是憑空冒出。湯顯祖自稱是嶺南舉人,可嶺南近三科進士名錄中根本沒有此人。姚崇說是北地隱士,但北方各州郡的薦舉名單裏也從未有過這號人物。”他頓了頓,眼神中充滿了懷疑與警惕,“你們看看,這些漏洞百出的履曆,陛下卻視而不見,還對他們委以重任,這裏麵的水可太深了。”
    “莫非是陛下暗中培養的……”陳明遠話未說完,自己先打了個寒戰,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仿佛害怕被人聽見:
    “陛下該不會想把朝堂變成皇家的一言堂吧,把咱們這些全天下的老臣最後都換掉吧?要是這樣,咱們以後可就永無翻身之日了,各地州府縣,地方豪強怎麽可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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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手段。”鄭元吉聲音壓得更低,身子前傾,示意眾人湊近,仿佛在分享一個驚天秘密:“湯顯祖在陳寧縣,竟能查出十二萬頃隱田。諸位想想,那些田地原本在誰名下?”
    眾人臉色大變,隱田之事,在座誰家沒有?那些掛在佃戶名下的田地,不就是為了逃避賦稅?孫繼的臉色漲得通紅,咬牙切齒道:“這哪是什麽變法,分明是要斷我們的根啊!再這麽下去,咱們的家底都得被他們掏空!鄭公,您可得拿個主意,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鄭元吉環視眾人,目光堅定而狠厲,緩緩道:“今日找諸位來,就是要商議對策。若任由這些‘特才’官員繼續坐大,不出半年,朝中將再無我等立足之地。到時候,咱們恐怕連湯都喝不上!”
    “鄭公可有良策?”盧遠急切問道,眼神中滿是期待,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鄭元吉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火漆上的印記讓眾人倒吸一口冷氣——那赫然是南方三王室徽記!
    “這是......”陳明遠聲音發顫,手指著信函,嘴唇微微顫抖,眼中滿是驚恐與疑惑。
    “南方那幾位王爺托我帶給諸位的問候。”鄭元吉意味深長道,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那眼神仿佛能看穿每個人的心思:“他說,若燕京容不下諸位,三王清君側時,新朝堂隨時虛位以待,若再不行,南楚也是一條退路。”
    屋內死一般寂靜,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謀反,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盧遠喉結滾動,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鄭公這是要我們......”話到嘴邊卻不敢說出口,眼神中滿是驚恐與猶豫。
    鄭元吉忽然大笑,笑聲在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突兀,“盧大人想到哪去了?我鄭元吉世受國恩,豈會做那賣國求榮之事?”
    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陰鷙,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不過,南方那位大人確實提供了一個......思路。”他示意眾人靠近,聲音幾不可聞:“諸位可還記得先帝時的‘清流案’?當年,不就是靠著莫須有的罪名,將那幫與咱們作對的人一網打盡?”
    陳明遠瞳孔驟縮,心中湧起一股寒意:“你是說......用同樣的手段,給那些‘特才’官員安上罪名?可這能行嗎?陛下會相信嗎?”
    “不錯。”鄭元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如同暗夜中的狼眼:“那些‘特才’官員來曆不明,陛下身後必然有其他勢力,他們行事激進,若有人上書彈劾他們‘結黨營私、圖謀不軌’,陛下會作何感想?帝王最忌諱的就是結黨,隻要咱們把罪名坐實,不怕陛下不動手……”
    “可陛下對他們信任有加......”孫繼遲疑道,臉上滿是擔憂,心中忐忑不安。
    “信任?”鄭元吉冷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帝王最忌憚的就是結黨。種種跡象表明,陛下身後必然有神秘勢力支持,這些神秘勢力在陛下未登基之前或許是完全的助力,可這登基之後,人心易變,帝心更易,諸位深諳官場,覺得如何?”
    “且今日朝堂上,陛下為何對崔浩與陳家往來如此震怒?就是因為觸及了這個忌諱。咱們隻要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不愁扳不倒他們。”他從袖中又取出幾份奏折草稿,得意地揚了揚,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我已命人搜集了這些‘特才’官員的‘罪證’。湯顯祖丈量土地時‘強闖民宅’,姚崇‘擅改祖製’,海瑞‘濫用酷刑’......隻要聯名上奏,必能引起陛下猜疑。”
    眾人傳閱著那些奏折草稿,眼中漸漸燃起希望的火焰。盧遠拍案叫絕:“妙計!再讓都察院幾位同僚配合彈劾,定能讓陛下起疑!到時候,這些新人自顧不暇,咱們就能趁機分權,帝王之道絕不可能使一家獨大。”
    “而且這末必不是咱們這陛下想看到的,畢竟咱們這位皇帝也就僅僅隻有十四歲,即便再怎麽天縱英才,想要完全拉起一隻支持自己當皇帝的勢力,也猶如天方夜譚,退一萬步來說,皇帝終究也會受到身後盤根錯節的勢力的製肘……”
    “說的不錯。”鄭元吉陰惻惻地笑道,笑容中帶著一絲狡黠:“南方某位大人還提供了一些......有趣的線索。比如湯顯祖曾在南楚邊境出現,姚崇的筆跡與南楚一位密探極為相似......”
    他故意停頓,觀察著眾人的反應,那眼神仿佛在等待眾人上鉤:“這是要坐實他們南楚細作的罪名啊!一旦朝堂上下相信他們通敵,咱們就大功告成了。”
    陳明遠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既興奮又害怕:“這是要坐實他們南楚細作的罪名啊!如此一來,陛下必定雷霆震怒,那些新人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證據確鑿,由不得陛下不信。”鄭元吉收起所有文書,環視眾人,目光中透著堅定與狠絕,“等待變法,弄得民怨四起時便是我們發難之時。諸位可願聯名?這可是關乎咱們生死存亡的大事,一旦成功,咱們就能繼續穩坐朝堂;要是失敗......後果你們也清楚。”
    短暫的沉默後,一隻隻手陸續舉起,仿佛是在黑暗中做出了一個決定命運的選擇。燭火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扭曲如鬼魅,那搖曳的影子,權力和利的毒性早已深入眾人的骨髓……
    “為了大燕江山。”鄭元吉舉杯,眼中閃爍著陰狠的光芒,那光芒中既有對權力的渴望,也有對未來的擔憂。
    “為了大燕江山。”眾人齊聲應和,聲音洪亮,卻各懷心思。每個人都在心中盤算著自己的利益,這場看似為了江山社稷的行動,實際是權力與利益的博弈
    窗外,一陣冷風掠過,吹得槐樹葉沙沙作響。無人注意到,屋簷上一道黑影悄然隱入夜色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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