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的是他。”縱使隔著門簾，昀笙也能感受到車中人威儀隱隱的眼神，壓的人透不過氣來。
    “是！”掌事諾諾而退。
    君兒喜出望外，扯了扯昀笙的衣角，昀笙很快從詫異中反應過來，直視車中，“在我回答之前，我也有兩個問題。”
    “但說無妨。”
    “一，你都還沒說你是誰，讓我們怎麽放心跟隨啊。”
    “小兄弟說的是。”車中人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份欣賞，“在下溫行止，陳國一介商賈。”
    商賈？昀笙皺了皺眉頭，騙誰呢？“二，你我素昧平生，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這麽幫我？”
    “你覺得於我而言，你們身上有何利可圖？”溫行止口氣帶了一絲揶揄。
    昀笙沉默半晌，一禮：“昀笙謝公子收留。”
    跟著溫行止一行人住進了城北的天來客棧，幾日疲頓的昀笙總算睡了一次安穩覺。
    臨窗的位置通風而敞亮，居高臨下，城北街景一覽無餘。視線略上移，飛簷分割的一塊塊天空高遠湛藍，沒有一片雲。秋風自窗外緩緩吹送。昀笙執起茶盞，眼見綠茶翻卷，茗香蒸騰，想著昨日她還是流離飄零苦旅人，今朝就成了高樓烹茶逍遙客，忽而有了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沉醉感。
    對麵的君兒狼吞虎咽，一副餓了幾天的模樣。昀笙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落在了旁邊席位那抹身影上。
    溫行止換了一件緇衣，自斟自飲。
    鄰桌的人大快朵頤，痛飲暢談，從家長裏短到家國戰事，侃侃而談。
    “……越州城被打得可慘了，北狄人煞是凶狠呢。”
    “恐怕咱們鄔令也安寧不了多少時日咯。”
    “怕甚？王師兩日前已自鄴都出軍，現已到了呂梁，沒多久就到鄔令界地了。屆時還用怕那區區北狄？”
    “王師出軍了？不知這回主將何人？”
    “聞得乃並州刺史段韶段將軍。”
    茶水微漾，聽到這裏，溫行止挑了挑眉梢，桃花目中劃過一絲譏誚，轉瞬而逝。
    “……甘棠觀幾日前通放，苑中秋華爭妍，濯歌之會，甚是盡興啊！”
    “甘棠觀？”昀笙玩味一笑，看向君兒，“這甘棠觀是何處？”
    “甘棠觀可是聞名遐邇的好去處，據說乃前朝皇家花苑遺跡，苑中植有百花，四季美景長存,但每個月隻開放三天。”君兒愁眉苦臉，“我們運氣真差，正正好錯過了通放日。”
    昀笙心中微動。甘棠觀年來久矣，苑中靈氣濃鬱，若是能去此處靜修，比別處定是事半功倍。身上的傷還未好全，功力又失七成，能找到這樣的去處，無疑雪中送炭。
    溫行止將最後一盞酒一飲而盡，站起身走過昀笙桌旁時，腳步微滯。他幾乎是下意識得瞥向昀笙的腰間——那裏有一把通身古樸無飾的劍，唯有劍鞘末端鑲著兩塊合起的玉。
    察覺到這邊的目光，昀笙偏過頭來，四目對視的瞬間，她有些怔然，但還是一禮“公子。”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溫行止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那雙桃花眼裏流露出的異樣心緒“冒昧一句，崔兄是否介意將寶劍借某一觀？”
    昀笙定定地注視著他，沒有言語。
    溫行止笑容溫煦“見笑了，某自幼嗜劍成癡，家中藏劍千百，自認觀劍無數。見崔兄之劍奇特，難免好奇。”
    昀笙沉吟半晌，解下倉訣劍遞給他，他一寸一寸地撫摸著劍身，凝視著鞘端那兩塊合並的白玉，眸色漸深。
    溫行止笑容斂起，握住劍柄便欲抽出。昀笙臉色一變“不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她的唇角彎起一抹笑容“此劍認主，出必見血。”
    溫行止修眉微蹙，美目中暗流湧動。
    天色一黑，見君兒已然熟睡，昀笙翻身起床，打開窗見今晚月明風清，心中大喜。手握倉訣劍，腳尖一點躍出窗外。
    悄無聲息地翻入甘棠苑，昀笙並沒有心思去打量周圍美景，尋了個月光澄明的好地方盤腿坐下運功，隻覺得全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吸納著風精月華，草靈木氣。
    鬆月勝夜涼，風泉滿清聽。
    昀笙隻覺天地大靜，感官通明，萬事萬物猶如近在鼻息，倘佯在絕對的安寧中，心神是前所未有的超脫。
    不知過了多久，昀笙隱約觸到幾分異常的氣息。
    有人？
    她警覺地睜開眼，縱身躍上最近的一株虯樹挺幹的梧桐上，整個人隱藏在巨大的濃蔭裏。
    借著月色，她看見幾個黑色的身影匆匆地繞過花台，直奔苑北。動作小心謹慎，聲音細微，生怕被發現似的。
    昀笙心下狐疑，本欲趁機溜走，卻又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咬咬牙跟了上去。
    甘棠觀雖處北地，構造卻大類江南園林，依山傍水而立。
    昀笙對這類建築也是研究過的，很快看出了整個布局。此地處城都邊緣，緊毗鄔令城牆，苑中清湖和護城河一水相通。鑒於北狄戰事，護城軍夜巡更緊，若非昀笙行事敏捷，輕功了得，也難進來。這幾人鬼鬼祟祟，絕非護城軍，功夫倒真都是一等一的好。
    踏入梅林深處，昀笙不敢大意，步步留心，緊貼樹幹遮身慢行。夜風蕭瑟，樹影斑駁，左方傳來一陣輕微的鐵器相撞的聲音。昀笙停下腳步屏氣凝神，遠遠望見那幾個身影，卻看不清在做些什麽。
    說不好奇假的，昀笙向來是膽大隨性的人，此時也顧不得危險，上前幾步，藏在附近一棵樹後。
    “……土質極是方便我等行事……”
    隱約聽得幾個字，昀笙恨不得把耳朵貼到說話人的身上，無奈那些人低聲細語，難以聽清。
    “梁軍已從呂梁出發，隻怕明日即可抵達鄔令……”
    梁軍？昀笙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待此處安置妥當，準備就緒，隻等主公消息——”另一個聲音頗不得意，聲音稍大，“屆時定要這鄔令全城覆沒，段韶死無葬生之地！”
    “噤聲！”一個威儀隱隱的男聲斥道。
    欸？這個聲音好像有點耳熟？
    “是，公子。”那人惶恐道。
    全城覆沒……昀笙猛然睜大眼睛，這些人要做什麽？他們是什麽人！北狄的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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