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陛下派的使臣已經到了。”
    陳梓安拎著酒壺，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前方。
    墓碑如雨後春筍般冒立，眼前是一大片排列整齊又淒哀的景象。
    在最前麵的墓碑上，清楚的刻著“吾父陳有勝之墓”幾個字，旁邊是他的兄長陳梓玉的墓。
    陳梓安閉了下眼，陳家將士被圍滅在山穀中，這些都是衣冠塚。他打開酒壺塞子，酒壺朝下，清涼的酒水滾落一地。
    額頭撞擊地麵，力道極重，陳梓安聲音壓得又低又輕，帶著濃烈的恨意。
    “父親，兄長，還有跟著陳家的將士，這仇，我替你們報。”
    四周寂靜無聲，隻有悲壯的風聲呼呼作響。
    ……
    “梓安，你不準上戰場！過幾日我就向陛下請旨讓你回去。”片刻後，那道威嚴沉悶的聲音軟了一點，似安慰又似祈求。
    “邊城有父親和兄長就夠了……陳家……陳家不能……”
    “二弟，等來年回到雲都，兄長帶你去看四月雪……”
    刻意放慢語速的青年輕哄著，像是隔著一層水麵，模糊得看不清麵容。
    ……
    一滴清透的水滴落入地麵，陳梓安起身，黑鐵製成的麵具擋住了半張臉看不清他的神情，身後的幾人跟著起身，隻能看見小公子冷硬麵具下削瘦的下巴。
    “走，恭迎使臣大人。”
    蘭朝重文抑武，同一品級的武將要比文臣再低一等，這導致朝中根本沒有幾個能拿得出手的將軍。
    陳家倒下後，剩下的仨瓜倆棗讓人看著都眼疼，與大雍結盟一事蘭朝沒有拒絕的理由，當朝的蘭朝皇帝害怕對方打過來，隻能同意。
    不過這就有個尷尬的問題了，誰都知道這次結盟是為了抗擊匈奴，隻是蘭朝跟大雍不一樣，與北境匈奴的地界沒有多少相交的城池，對方一過來劫掠，當地的官員就跑，這麽幾次下來，窮得連兔子都薅不出屎來。
    這就導致，蘭朝沒有與北境匈奴交手經驗的將軍。
    那匈奴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又生的虎背熊腰身強力壯，平時看著還好，要與他們對上……
    想想就發怵。
    結盟條約簽訂的日子就要到了，蘭朝連可以出戰的將軍都找不到。
    “哎，那陳大將軍不是常勝將軍嘛，之前怎麽不叫人去鎮守北境……”偏偏把人扔在西南之地蹉跎。
    旁邊的人用手肘挨了他一下，打斷對方的話，他喝了一口涼茶，等掛著雲都皇室標旗的馬車走遠才開口。
    “誰知道呢。”他用手指了一下天，語焉不詳道：“……可能有其他的緣故……”
    陳大將軍是從馬前鋒做起來的，腦子靈活膽子也夠大，身上也帶著點運氣，抱著一腔孤勇，滿懷豪情一路攢足了軍功做到了一品大將軍。
    就在他豪情壯誌要把蘭朝陳家的錦旗插在汗王的龍庭上，天子詔書如一盆涼水澆滅了他所有滿腔熱血。
    從此鎮守西南邊境，固守邊城直到與大雍交戰。
    父親赤膽忠心，戎馬一生，上對得起君王，下對得起治下的百姓。
    可最後沒有倒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而是倒在了背後人的算計中。
    陳梓安攥緊了拳頭，片刻後放鬆了下來。
    他本還以為還要費一番心力才能解釋清楚自己的出現，沒想到這時蘭朝正為到底派哪位將軍出戰而焦頭爛額。
    這個是吏部尚書家來鍍金的小兒子，不行。
    那個與貴妃母族沾親帶故，也不行。
    盤點到最後，蘭朝大臣驚覺發現，偌大個朝堂，真的連個能入眼的將軍都拿不出來。
    這時那個陳家的小兒子回來了，虎父無犬子，陳家父子那麽勇猛，想必這小兒子也差不到哪裏去。
    陳梓安低著頭，目光落在地麵刻著精致花紋的玉磚上，心底有些諷刺。
    之前還因陳家敗給大雍大發雷霆的老皇帝這會兒少見的好說話，不僅給了他父親的職位，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這次與大雍共同抗擊北境匈奴，之前陳家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老皇帝目光緊緊的盯著他，朝中大臣一致認為此行就是去送死，蘭朝不敢敷衍大雍派個無名小卒過去，陳梓安的身份很合適，知道對方出現後他就派了使臣過去把人接了回來。
    要是陳梓安不願意，那剩下的陳家婦孺之輩……
    “臣遵旨。”
    老皇帝哈哈大笑，連道三聲“好”字，接著賞賜諸多令人眼紅的珠寶玉石。
    陳梓安跪謝皇恩，殿內裏一副君臣相得其樂融融的景象。
    沈金卓進來的時候正好撞見了人。
    “五殿下。”
    他臉上帶著親切的笑意，一點不擺皇子架子。五皇子是朝堂中少有的宣揚要提高武將地位的皇子，在武將中的名望很高。
    “陳家出了事，小將軍之前過得很辛苦吧。蘭朝幸得陳家，是萬民之福，還望小將軍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陳家在此之前一直是蘭朝的守護神，哪怕敗給了大雍，也沒有降低在百姓心中的威望，提起陳家，也隻有一聲歎息。
    朝中大臣沒有幾個人看得上武將，哪怕陳家地位再高，在文臣的心中也隻是上不得台麵的泥腿子。
    一位身份尊貴的皇子，平易近人，言辭懇切的說出了讓很多武將眼眶一紅的話，隻恨不得叫人生死追隨。
    陳梓安也愣住了，他抿了下嘴，沉默寡言的人說不出什麽好話，隻是道了一句“多謝殿下”。
    沈金卓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目光溫柔又敦厚，等看不見人了眼睛裏的溫和一下就冷淡了下來，他嘴角還勾著，眼神卻是冷的。
    居然叫他活著回來了。
    走出殿門的陳梓安放平了嘴角，臉上露出來的皮膚帶著尚未好全，仔細看就能發現的上麵疤痕印記。
    這位五皇子麵上裝的很好，換個愣頭青來早被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隻是，陳梓安見過真正溫潤如玉的人，五皇子身上細微之處的違和感顯得醒目刺眼。
    想到那個人，陳梓安仿佛感受到了對方身上淡然寧致的氣息，自從來到蘭朝後被沉重情緒壓著的心也輕鬆了一瞬。
    不知道對方，現在收到了自己送過去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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