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6章 嚴宇即將離開文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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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縣的晨霧裏飄著豆漿油條的香氣,周誌高跟著嚴宇走進巷尾的早餐店,鐵皮爐子裏的煤火正旺,老板娘往大鐵鍋裏倒著菜籽油,滋啦聲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
    “嚴書記來啦?”老板娘用油乎乎的手往桌上抹了把,端來兩碗豆漿,糖罐往嚴宇麵前一推,“今天的油條加了雞蛋,給您留的。”
    嚴宇往碗裏舀了兩勺糖,推給周誌高:“周部長嚐嚐,王姐的豆漿熬得比省城的奶茶香。”他自己的碗裏沒加糖,就著鹹菜喝得呼嚕響。
    王姐突然往周誌高手裏塞了個熱乎的茶葉蛋:“這位領導是嚴書記的朋友吧?盡管吃,不要錢。”
    她往嚴宇肩上拍了拍,“要不是嚴書記幫我男人辦了低保,這店早關了。”
    周誌高的指尖觸到滾燙的蛋殼,突然想起青溪縣的張茂才,那人的早餐得用銀質餐具,喝的豆漿要空運的。
    他望著嚴宇沾著油條碎屑的嘴角,突然覺得這樸素的早餐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貴。
    “王姐,賬還是要算的。”嚴宇從口袋裏摸出五塊錢,壓在豆漿碗下,“周部長是來考察工作的,不是來蹭飯的。”
    王姐的臉沉了沉,把錢又塞回去:“嚴書記這是打我臉?您幫我們賣花椒的時候,跑斷了腿都沒說啥,吃我兩根油條還跟我算錢?”
    她往灶台走去,聲音裏帶著哭腔,“再這樣我就不做您生意了。”
    周誌高的笑聲在小店回蕩:“嚴書記,看來您在文縣是‘身不由己’啊。”
    他把錢悄悄塞進糖罐底下,“這人情,我替您領了。”
    菜市場的石板路被踩得發亮。
    嚴宇剛走到入口,賣豆腐的老李就喊著“嚴書記嚐嚐新做的嫩豆腐”,賣豬肉的王屠戶揮著刀說“今天的排骨給您留著”,連挑著菜擔的老太太都往他手裏塞把青菜。
    “嚴書記,花椒的收購價定了嗎?”蹲在角落的老漢突然站起來,手裏的煙袋鍋還冒著火星,“兒子在外地打電話問呢。”
    嚴宇往他身邊蹲下去,從公文包裏掏出份合同:“定了,比去年漲三毛。”
    他指著某條款,“您看這裏,合作社保證保底收購,就算市場價跌了,也按這個價收。”
    老漢的手抖得厲害,在合同上按手印時,指腹的老繭把紅泥蹭得模糊。
    “嚴書記,您真是我們的活菩薩。”他往嚴宇手裏塞了個皺巴巴的蘋果,“自家樹上結的,甜著呢。”
    周誌高看著嚴宇把蘋果塞進公文包,突然笑了:“看來我要把您調去市裏,文縣的老百姓得拿扁擔打我。”
    嚴宇的苦笑裏帶著真切的擔憂:“真有可能。”
    他往菜市場深處走,腳步在某個攤位前頓住,“去年我想調去鄰縣,菜市場的商戶們聯合寫了封請願信,直接送到了省委。”
    那是個賣幹辣椒的攤位,攤主是個瘸腿的年輕人。
    看見嚴宇,他慌忙從輪椅上站起來:“嚴書記,這批辣椒能入藥,製藥廠的人說……”
    “我已經跟他們談好了。”嚴宇往他手裏塞了張紙條,“這是采購部的電話,他們明天就來拉貨。”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好好幹,你這辣椒醬,以後能賣到全省去。”
    周誌高望著年輕人眼裏的光,突然想起自己在長福鎮的日子。
    那時他幫著村民賣西瓜,在路邊守了三天三夜,曬得脫了層皮。
    現在的嚴宇,正走著他當年走過的路,隻是走得更久,更紮實。
    “嚴書記,您在文縣二十年,後悔嗎?”周誌高的聲音裏帶著幾分認真。
    嚴宇的目光落在菜市場牆上的標語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鬥目標”。
    這是他親手寫的,紅漆已經褪色,卻依舊醒目。
    “不後悔。”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千鈞,“您當年在長福鎮,不也是這樣嗎?看著老百姓的日子一天天好起來,比啥都強。”
    他突然笑了,“就是對不起我愛人,她總說我把家當旅館。”
    周誌高想起劉曉雅,那個總在深夜等他回家的女人。
    他掏出手機,給嚴宇的愛人發了條短信:“感謝您支持嚴書記的工作,他是個好幹部。”
    午餐在鎮政府食堂吃的,四菜一湯,都是家常菜。
    嚴宇的愛人突然來了,手裏提著個保溫桶,裏麵是燉好的排骨:“聽說有貴客,加個菜。”
    她往周誌高碗裏夾了塊排骨,“我們家老嚴,就是個倔脾氣,您多擔待。”
    周誌高往嚴宇碗裏也夾了塊:“這樣的倔脾氣,組織上就需要。”
    他放下筷子,神色變得嚴肅,“嚴書記,市裏的組織部副部長,您得接。”
    嚴宇的排骨在碗裏沒動:“周部長,我還是想留在文縣。”
    他往窗外指了指,“花椒產業剛上軌道,我走了不放心。”
    “您培養的副書記,去年在全省農業會議上做了典型發言。”周誌高往他麵前推了份材料,“他比您年輕,有闖勁,文縣交給她,沒問題。”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著期許,“但市裏需要您,需要您這樣的人,為組織上挑選更多像您一樣的幹部。”
    嚴宇的愛人突然開口:“老嚴,周部長說得對。”她往他手裏塞了張照片,是兒子在大學裏得的獎狀,“兒子說,希望您能幫助更多地方的人,像幫助文縣一樣。”
    嚴宇的指尖在照片上輕輕摩挲,突然站起身,往周誌高麵前敬了個不標準的禮:“周部長,我接。”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但我有個請求,每月我要回文縣兩天,看看花椒,看看老百姓。”
    周誌高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準了。”
    傍晚的陽光透過銀杏樹葉,在嚴宇的辦公桌上投下斑駁的影。
    他正在收拾東西,抽屜裏全是村民送的小東西:顆磨得發亮的花椒籽,塊繡著“為民”的鞋墊,張孩子們畫的肖像畫。
    “這個您帶上。”周誌高往他手裏塞了個筆記本,是自己在長福鎮用過的,第一頁寫著“當官一陣子,做人一輩子”。
    嚴宇的手指在字跡上反複摩挲,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剛到文縣的那天。
    老書記把他拉到銀杏樹下說:“文縣窮,但老百姓實誠,你對他們好,他們能把心掏給你。”
    現在的他,終於要離開這棵銀杏樹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永遠留在文縣的花椒地裏,留在老百姓的笑容裏。
    離開文縣時,夜色已經漫過了山崗。
    周誌高的車駛過“文縣人民歡迎您”的牌坊,看見嚴宇還站在銀杏樹下,身影被路燈拉得很長。
    “周部長,嚴書記是個好同誌。”趙立東的聲音裏帶著感慨,“他的考核檔案裏,群眾滿意度連續十年是全省第一。”
    周誌高望著窗外掠過的花椒林,黑暗中,那些掛滿果實的枝條像無數雙伸出的手。
    他知道,文縣的故事還在繼續,就像這漫山的花椒,會在新的季節裏,結出更飽滿的果實。
    而嚴宇的故事,將在更廣闊的舞台上展開。
    周誌高仿佛看見,在市裏的組織部裏,嚴宇正拿著那份花椒合同,對新入職的幹部說:“當幹部,就得像種花椒,把根紮在土裏,才能結出好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