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5章 不一樣的縣城,文縣嚴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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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縣的晨霧裹著鬆針的清香,周誌高站在縣政府門口的老銀杏樹下,看著掃街的環衛工用竹掃帚劃出沙沙的響。
樹身上掛著塊木牌,“植於2002年”的字樣被風雨磨得發亮,旁邊歪歪扭扭刻著行小字:“嚴宇與民同植”。
“周部長,讓您久等了。”嚴宇的布鞋踩在露水打濕的青石板上,發出噗噗的輕響。
他的中山裝袖口磨出了毛邊,領口別著枚褪色的黨徽,公文包上的鎖扣早就壞了,用根紅繩係著,像個老農的煙袋鍋。
周誌高的目光落在他沾著泥點的褲腳:“嚴書記在忙什麽?”
“剛在西坪村處理完滑坡隱患。”嚴宇的手指在公文包上摩挲,紅繩在晨光下晃出細碎的光,“雨季快到了,那幾戶人家的土坯房得趕緊遷。”
他突然想起什麽,從包裏掏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這是今年的防汛預案,周部長幫著看看?”
筆記本的紙頁卷著毛邊,某頁畫著簡易的地形圖,紅筆圈出的危險點旁,密密麻麻寫著村民的姓名和電話。
周誌高翻到最後,發現夾著張電費催繳單,戶名是“文縣養老院”,繳費人簽字是“嚴宇”,日期是三年前的除夕。
“嚴書記這二十年,不容易。”周誌高合上筆記本,指尖觸到封麵的“為民”二字,是用鋼筆尖刻上去的,筆畫裏還嵌著墨漬。
他想起趙立東說的,嚴宇本有三次機會調去省城,都被他推了,說“文縣的花椒還沒成規模”。
縣政府的食堂飄來小米粥的香氣。
嚴宇端來兩個粗瓷碗,往周誌高碗裏臥了個荷包蛋:“咱文縣的土雞蛋,比省城的柴雞蛋香。”
他自己的碗裏卻隻有鹹菜,筷子在粥裏撥弄著,像在找什麽。
周誌高突然笑了:“嚴書記還在給食堂算賬?”
嚴宇的臉微微發紅:“上個月超了十五塊,得從我的飯補裏扣。”
他往窗外指了指,“您看那棟樓,2005年蓋的,到現在沒返修過,省下來的錢,夠給山區小學買三年的文具。”
辦公樓確實樸素,牆皮掉了幾塊,露出裏麵的紅磚,卻擦得鋥亮。
周誌高想起青溪縣的玻璃幕牆,突然覺得這紅磚比任何鍍金都值錢。
“2018年,有位市領導想把您調去檔案局。”周誌高的粥勺在碗底輕輕磕碰,“聽說那天有兩千多村民堵在市政府門口?”
嚴宇的筷子頓了頓,鹹菜掉在粥裏濺起小水花:“是我讓他們回去的。”
他望著窗外的銀杏樹,“那位領導說我‘不懂變通’,其實我就是覺得,文縣的花椒剛掛果,不能半途而廢。”
後來那位市領導落馬時,紀委從他辦公室搜出本日記,某頁寫著“嚴宇不識抬舉,擋我財路”。
而那時的嚴宇,正在花椒地裏教村民們剪枝,手上被刺出了血,就用泥土一敷,接著幹活。
“周部長嚐嚐這個。”嚴宇往周誌高手裏塞了包花椒,麻香瞬間鑽進鼻腔。
包裝袋上印著“文縣扶貧產品”,沒有華麗的圖案,隻有行小字:“每買一斤,助農增收三元”。
周誌高捏了粒放進嘴裏,麻味從舌尖竄到頭頂。
他想起秦正直寄來的照片,南市的扶貧車間也在加工文縣花椒,說“嚴書記的貨,從不摻雜質”。
“有個想法想跟您商量。”周誌高的粥碗見了底,粗瓷的碗沿硌著下巴,卻讓人踏實,“市裏缺個分管農業的副市長,您有沒有興趣?”
嚴宇的手抖了下,花椒袋掉在桌上,發出沙沙的響。
“周部長別開玩笑了。”他撿起袋子,紅繩在指間繞了三圈,“我這性子,去了市裏得得罪人。”
“就是要您這樣的性子。”周誌高往他麵前推了份文件,是文縣的農業數據:花椒種植麵積從2002年的500畝,擴大到現在的2萬畝,帶動87個村脫貧,人均年收入翻了十五倍,“您能讓文縣富起來,就能讓更多地方富起來。”
嚴宇的目光落在“87個村”上,突然想起西坪村的王啞巴。
那人當年窮得賣血,現在靠種花椒蓋了兩層小樓,見人就豎大拇指,比劃著“嚴書記好”。
“文縣的班子已經成熟了。”周誌高的聲音裏添了些溫度,“您培養的那個副書記,去年被評為全省優秀黨務工作者。”
他往嚴宇碗裏夾了塊鹹菜,“您總說‘要把根紮在土裏’,可良木也得給它更高的天空。”
暮色漫進食堂時,嚴宇還在翻看那份文件。
窗外的銀杏樹葉在風中搖晃,像無數隻鼓掌的手。
他想起十年前的暴雨夜,自己背著生病的老人往衛生院跑,村民們舉著煤油燈在後麵照路,燈光在泥水裏晃成條銀河。
“我去。”嚴宇突然抬起頭,眼裏的光比煤油燈還亮,“但我有個條件,文縣的花椒合作社,我還得兼著顧問。”
周誌高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粗瓷碗在桌上跳了跳:“這才是嚴宇。”
夜裏的文縣飄起細雨。
嚴宇帶著周誌高去花椒烘幹房,三十多個烘爐一字排開,白霧裏裹著麻香。
烘幹工都是留守婦女,見了嚴宇就喊“嚴大哥”,說“這個月的工資夠給娃交學費了”。
“張大姐的男人去年摔斷了腿。”嚴宇往周誌高身邊湊了湊,聲音被機器聲蓋得有些碎,“我讓她來烘房上班,既能照顧家,又能掙錢。”
張大姐聽見了,往周誌高手裏塞了把烤好的花椒:“周部長嚐嚐,這是嚴書記改良的品種,麻味正,還不澀。”
她的手粗糙得像樹皮,指甲縫裏還嵌著花椒的紅。
離開烘房時,雨已經停了。
嚴宇指著遠處的山:“那片坡明年就能種花椒,通了路,就能蓋冷庫。”他的布鞋在泥地裏踩出深深的印,“其實我不是不想走,就是怕……怕換個人,這花椒就變了味。”
周誌高望著山坳裏的點點燈火,突然想起長福鎮的老書記。那人臨終前說“當官就像種莊稼,得有耐心,還得有良心”。
眼前的嚴宇,就是把自己當成了文縣的一棵莊稼,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從不計較長在哪個角落。
“明天我讓趙立東送份調令過來。”周誌高往回走,銀杏樹葉落在他的肩頭,“您先去市裏熟悉情況,花椒合作社的事,我讓秦正直多照看著。”
嚴宇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老繭硌得周誌高生疼:“周部長,我不求別的,就求您多派些像田埂、秦正直這樣的同誌來基層。”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老百姓不怕窮,就怕遇不到實心幹事的官。”
月光爬上縣政府的紅磚樓,照亮了牆上的標語,“真抓實幹”。
周誌高知道,嚴宇的故事還沒結束,就像這文縣的花椒,會在更廣闊的土地上,長出更旺的生機。
而他要做的,就是繼續做那麵照妖鏡,照出魑魅魍魎,也照出這些藏在深山裏的珍珠。
因為他清楚,龍國的根基,就紮在這些像嚴宇一樣的幹部心裏,紮在老百姓踏實的日子裏。
天快亮時,周誌高站在銀杏樹下,看著嚴宇的身影消失在去西坪村的路上。
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越來越遠,卻像在無數個文縣一樣的地方,敲出了希望的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