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血色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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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勁瀾的聲音哽在喉嚨裏,他望著兒子冰冷的麵容,那雙原本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眼眸深處,是二十七載風雪也未能融化的冰冷。他必須說下去,用這血淋淋的真相,將妻子用生命和鮮血寫下的那份愛,去破開兒子心中的那份恨,那份怨以及那道無法釋懷的牆。
    “我們兩人生怕暴露,隻能沿著最偏僻的鄉村小路,靠著從山林中偶爾才能找到的一些野果和小動物,來維持體能,一路躲躲藏藏,走走停停。你母親高燒反複,腿腳腫脹得幾乎無法行走,腹中的你卻在頑強地成長…… 支撐我們走下去的隻有一個念頭:撐下去,把你平安生下來,然後聯係上組織!”
    他眼中閃過深沉的痛楚:“我們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超過一天,隻能靠我摸索著用急救包裏僅存的酒精給她擦拭降溫,她疼得整夜整夜睡不著,咬著布條不敢出聲,怕引來追兵…… 可她摸著肚子時,眼神卻亮得驚人,那是一個母親在絕境中對未出世孩子的全部期盼。”
    “終於,在農曆臘月三十,除夕的那天,我們一路輾轉,踏上了東海市的地界。” 葉勁瀾的拳頭無意識地攥緊,“東海,是你母親的家!那裏有她的父母!有她熟悉的一切!我們以為…… 終於看到了曙光。隻要聯係上東海市警方,或者直接回到你外公外婆家,就安全了!至少,能讓你母親平安地生下你!”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刻骨的寒意和一種後怕的顫抖:“隻是我們太天真了!那個叛徒泄露的不僅有核心資料,還有核心研究人員的名單,為了徹底鏟除我們,他們早已經在你外公外婆所在的小區附近布下監控!就在我們悄悄靠近小區附近時,我發現了異常!小區附近出現了數個不屬於大夏的西方麵孔,在你外公外婆所住的樓下徘徊。幸運的是,因為你母親行動不便,去小區找你外公外婆的人隻有我一個,而且一個多月的風餐露宿讓我的麵容改變了不少,對方隻把我當成了流浪的乞丐,並沒有過多的關注我!”
    “那一刻,我和你母親的心都涼透了。” 葉勁瀾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我們連靠近都不能!如果我們貿然出現,或者試圖聯係警方,很有可能立刻暴露!不僅我們會死,那些盯梢的人一定會衝進去,你外公外婆也將遭遇危險…… 後果是我和你母親不願意承受的!”
    “我們隻能繼續向更偏僻的郊區轉移,想找個地方熬過除夕夜再做打算。” 葉勁瀾的聲音像是被寒風凍住,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那天晚上,雪下得特別大,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當所有人都享受萬家團圓的時候,我們卻隻能躲進郊區一個廢棄的、塌了半邊頂的破窯洞裏。窯洞裏積著厚厚的灰,隻有一堆幹枯的爛草。你母親的羊水…… 就在那個時候破了。”
    葉勁瀾痛苦地閉上眼睛,身體微微發抖,仿佛那徹骨的寒意和絕望再次將他籠罩。
    “她才懷胎八個多月!在那個冰冷刺骨、隻有我和她的破窯洞裏…… 她開始陣痛!”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無助,“沒有醫生,沒有熱水,連一塊幹淨的布都沒有!隻有我這個…… 除了物理公式,對接生一竅不通的男人!我…… 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
    “陣痛越來越劇烈,她疼得渾身抽搐,牙齒死死咬住一塊破布,嘴角都滲出了血…… 可她太虛弱了,根本使不上力氣…… 時間一點點過去,她的臉色白得像紙,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窯洞裏冷得像冰窖,她的身體卻在發燙…… 我…… 我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痛苦一點點吞噬,看著她和肚子裏你的生命跡象…… 越來越弱……”
    葉勁瀾猛地睜開眼,眼中是刻骨銘心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就在我跪在她身邊,幾乎要被絕望逼瘋的時候……”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釜沉舟的悲壯,“窯洞外麵…… 傳來了踩在積雪上的腳步聲!還有…… 壓低的、帶著明顯境外口音的外語交談聲!是他們!那群追了我們一個多月、像附骨之蛆一樣的劊子手!他們…… 找到了這裏!”
    “那一刻,我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完了!我們一家三口,今天都要交代在這個冰冷的除夕夜了!”
    “但我絕對不會束手就擒,我掏出了那把從犧牲的特勤隊員身上拿來的手槍,讓你母親躲好後,便悄然摸出了窯洞。借著白雪映照的夜色,可以清晰看到有四名境外分子正向這裏搜索而來。你爺爺和你一樣是名軍人,自幼在部隊軍屬大院長大的我,對於偵察作戰雖然不算精通,但也接觸過不少,這也是這幫境外武裝分子萬萬沒有料到的!也可能是上天眷顧吧,我們來時的腳印被大雪覆蓋,四人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我們躲避的破窯洞,這也就給我提供了偷襲機會!”
    “解決掉最後一個人後,我將四人身上的壓縮餅幹,保暖上衣以及手槍搜刮了一番,帶回窯洞時……” 葉勁瀾的聲音突然哽住,巨大的痛苦攫住了他,“洞裏…… 全是血!你母親躺在草堆上,身下是一大灘刺目的鮮紅!她身旁…… 是一把從急救包裏翻出來的醫用剪刀!她的肚子…… 被她自己用剪刀生生剖開了!”
    秦清瑤倒抽一口冷氣,死死捂住了嘴。楚風的身體瞬間僵直,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她臉色慘白得像雪,氣若遊絲,可懷裏……” 葉勁瀾的淚水洶湧而出,“懷裏抱著一個裹在破布裏、渾身是血的小小嬰兒!她用自己的衣服,擦掉你身上的血跡…… 將那件她偷偷縫好的、用血繡著‘楚’字的粗糙小衣服,小心翼翼地穿在了你的身上!”
    秦清瑤嘴唇微顫,終於忍不住顫聲問道:“可楚風他…… 最後怎麽會出現在孤兒院的門口?”
    葉勁瀾閉上眼,仿佛又回到那個血色除夕夜。“窯洞外的槍聲雖然解決了追兵,但也可能引來更多人。雨晴當時失血過多,身體已經十分虛弱,她用最後一點力氣告訴我,距離破窯洞一公裏處有一家東海市的孤兒院,讓我送你過去。我將兩件保暖上衣分別披在你和你母親的身上,然後用布帶將你捆於背上,抱著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的雨晴,踉蹌地向孤兒院走去!”
    葉勁瀾的聲音像破碎的冰淩,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和絕望:
    “雪太大了,風刮得人睜不開眼。我抱著昏迷的雨晴,背著你,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孤兒院方向挪,血順著我的褲管往下流…… 一裏路,像走了一輩子!”
    “終於看到孤兒院門口那兩盞在風雪裏搖晃的紅燈籠了!我把雨晴輕輕放在一個避風的牆角,雪很快蓋住了她半邊身子。然後解下背上繈褓裏的你……” 他看向楚風,眼神空洞,仿佛靈魂還留在那個雪夜,“你那麽小,那麽安靜,穿著那件染血的、繡著‘楚’字的小衣服,小臉凍得發青。我狠下心,用力掐了一下你的小腳心!”
    “你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寂靜的雪夜裏炸開!我立刻把你放在大門石階上,轉身向著你母親躲避的牆角跑去。當我跑到牆角時,原本還在昏迷的雨晴,此時卻睜開了雙眼,眼光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
    “幾分鍾後,大門被打開!一位中年男人走了出來,看到雪地裏哭嚎的你,確定四下無人後,將你抱進了孤兒院。而在大門關閉的刹那,雨晴流著兩行清淚,再次暈厥了過去!”
    “我不敢耽誤一秒鍾!抱起氣息微弱的雨晴,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遠離孤兒院、遠離光亮的方向,在雪地裏掙紮前行。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離孩子遠點!越遠越好!不能把災禍引過去!”
    “當天晚上,已經麵臨絕境的我們,被國安人員找到,並緊急送到了就近的醫院,搶救了三天三夜,她才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葉勁瀾看向輪椅上無聲流淚的妻子,眼中是刻骨的痛,“醫生說…… 你母親因為剖腹產時失血過多,身體極度虛弱,導致下肢長時間嚴重缺血…… 神經和肌肉都壞死了…… 她的腿…… 再也…… 站不起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沉入無邊的疲憊與決絕:“為了徹底抹去痕跡,保護你和你外公外婆的絕對安全,也為了完成 322 計劃最後的攻堅,我們接受了最高級別的‘斷線’指令。葉勁瀾和楚雨晴,這兩個名字,連同過去的一切,在官方記錄裏都成了‘犧牲’和‘失蹤’,這也就是為什麽,你母親的檔案中一直寫著‘失蹤’的原因。我們徹底沒有了身份,隻能在最深的陰影裏,繼續著未完成的研究…… 這一藏,就是二十七年。”
    房間裏死寂一片,隻剩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在為那段被血色浸透的往事低泣。葉勁瀾的目光重新落回楚風臉上,那目光裏有痛,有愧,有無法言說的沉重,卻不再有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