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未解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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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裏死寂一片,隻剩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在為那段被血色浸透的往事低泣。葉勁瀾的目光重新落回楚風臉上,那目光裏有痛,有愧,有無法言說的沉重,卻不再有乞求。他不再試圖辯解,隻是將血淋淋的真相攤開,如同獻祭般放在兒子麵前。
    楚風站在那裏,如同冰封的雕塑。葉勁瀾講述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塵封了二十七年的怨恨之上。他能想象那個雪夜破窯洞裏刺骨的寒冷,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能感受到剪刀劃破皮肉時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為了讓他活下來,那個他怨恨了二十七年的女人,親手剖開了自己的肚子。
    那份決絕,那份慘烈,那份在絕境中迸發的、超越生死的母愛,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理解了陳明遠教授那句 “她有不得已的苦衷”,理解了周毅那聲沉痛的 “國士無雙”,理解了那個被拋棄的雪夜背後,是父母用生命鋪就的一條血路。
    但…… 理解,並不代表接受。
    那股盤踞在心底二十七年的冰寒,並未因這慘烈的真相而徹底消融。它隻是被撞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痕,露出了下麵更深沉、更複雜的痛楚。那是對缺席整個童年的不甘,是對外公外婆二十七年孤苦的憤怒,是對 “國士” 之名背後犧牲至親的無聲控訴。
    他無法像秦清瑤那樣,在理解後立刻湧起同情和親近。他做不到。那堵用孤獨和怨恨築起的高牆,崩塌得太快,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廢墟,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在一片廢墟中重新辨認自己的位置。
    楚風移開了視線,不再看葉勁瀾眼中深沉的痛苦,也不再看楚雨晴無聲流淌的淚水。他沉默地轉過身,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似乎想立刻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空間。
    “小風!” 葉勁瀾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帶著一種最後的、小心翼翼的懇求,“我們不求你原諒,隻求你…… 知道真相。知道你的母親,她從未想過拋棄你,她愛你…… 勝過她自己的命。”
    楚風的腳步頓住了,但他沒有回頭。
    秦清瑤看著楚風緊繃的背影,又看向輪椅上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的楚雨晴,心中酸澀難當。她走上前,蹲下身子,輕輕握住楚雨晴冰涼的手,低聲道:“媽!”
    隨著秦清瑤的這一聲 “媽!” 脫口而出,輪椅上的楚雨晴,身體猛地一顫,那雙被淚水以及自責侵蝕得有些黯淡無光的雙眼,瞬間多了一絲光亮,她難以置信地看向秦清瑤。巨大的衝擊讓她幾乎忘記了呼吸,隻是靜靜地看著秦清瑤溫婉的臉龐,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淚水再次湧出,順著蒼白的臉頰無聲滑落,一滴一滴,砸在蓋著腿的米白色毛毯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葉勁瀾也愣住了,他看向秦清瑤的眼神充滿了震驚,隨即是難以言喻的感激與動容。他明白,這一聲 “媽”,不是楚風給的,卻是他們此刻能得到的、最珍貴的慰藉。
    楚風的背影在聽到那一聲呼喚時,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他沒有回頭,隻是靜靜地站著!
    秦清瑤沒有看楚風,她隻是更緊地握住了楚雨晴的手,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溫度都傳遞過去。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媽,您別哭了。您的苦,您的痛,您的愛,我們都知道了。楚風他…… 他這些年太苦了,給他點時間吧,他心裏…… 太亂了。您要保重身體,好嗎?”
    “好…… 好孩子……” 楚雨晴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緊緊地握住秦清瑤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泣不成聲,“謝謝…… 謝謝你…… 清瑤……”
    葉勁瀾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酸澀,目光再次投向楚風沉默的背影。他知道,楚風心中的堅冰不可能因這一聲呼喚就瞬間消融,但這無疑是一個好的開始,一個由秦清瑤為他們打開的、微小的縫隙。
    他走到楚雨晴身邊,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平複情緒。
    楚雨晴抬頭看了一眼葉勁瀾,努力扯出一個久違的、帶著淚痕的笑容,見葉勁瀾鄭重地點了點頭,她第一次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她顫抖著手,從自己上衣內側一個極其貼身的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摸索出一件東西。
    那是一塊通體溫潤、觸手生溫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不大,造型古樸簡潔,一麵雕刻著繁複而神秘的龍形圖紋,另一麵則是一個蒼勁有力的古篆體字 ——“夏”。
    “清瑤,” 楚雨晴的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將玉佩塞進秦清瑤的手心,“拿著…… 這是我們…… 唯一能留給你們的東西了……”
    玉佩入手,溫潤細膩,帶著楚雨晴微弱的體溫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馨香,卻讓秦清瑤感覺重逾千斤。那古篆的 “夏” 字,仿佛帶著千鈞之力,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她瞬間明白,這絕非普通的信物!能刻上這個字的玉佩,其背後代表的意誌和能量,恐怕直達大夏最核心、最不可撼動的層麵!這已經不是簡單的 “信物”,更像是一道無形的 “護身符”,或者說,是一次來自 “國士” 的終極承諾!
    “媽!這…… 這……” 秦清瑤的聲音帶著震驚和惶恐,下意識地想將玉佩推回去。她很清楚,這份 “禮物” 背後的分量和可能帶來的責任,太過沉重。
    “拿著!” 楚雨晴用盡力氣握緊了秦清瑤拿著玉佩的手,眼中是母親對骨肉最深切的憂慮和不舍,更帶著一絲懇求!
    “收好…… 一定要收好!不到家國傾覆、生死絕境…… 不要輕易動用…… 但若真有那一天…… 它或許…… 能護你們一次周全…… 這是我們…… 欠你們的…… 也是我們…… 唯一能做的了……”
    她的目光越過秦清瑤,再次投向楚風沉默的背影,淚水無聲流淌:“別讓他知道…… 別讓他有負擔…… 收好……”
    葉勁瀾在一旁,目光複雜地看著那塊刻著 “夏” 字的玉佩,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嚴肅:“這塊玉,是當年 322 計劃取得最終突破,新型戰機成功首飛後,那位親自給我們簽署‘斷線’指令的首長,在秘密基地裏親手贈予我和你母親的。他說…… 這是國士之諾!持此玉佩者,如國士親臨!憑此玉佩,可直抵中樞,麵呈最高層,提出一個不違背大夏核心利益、不損害民族根基的請求。此諾,大夏必踐!”
    秦清瑤看著楚雨晴眼中那近乎哀求的目光,感受著掌心玉佩沉甸甸的份量,最終,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將玉佩緊緊攥在手心,鄭重地放進了自己外套內側最貼身的口袋裏:“爸,媽,你們放心,我一定收好。”
    葉勁瀾見玉佩被收下,眼中複雜的光芒一閃而過,最終化為釋然。他再次看向楚風的背影,聲音恢複了平靜,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小風,我們…… 該走了。這次能見到你,知道你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成家立業,有了清瑤這樣的好妻子,還有了孩子,我們…… 知足了。”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補充道:“如果你想找我們…… 或者…… 有什麽事,無論是什麽事…… 可以聯係周毅處長或者你們‘龍魂’的最高層,他們會第一時間轉達給我們。” 他沒有直接給聯係方式,也不敢奢望楚風會主動聯係他們。留下這句話,是他最後、也是最卑微的期盼 —— 一個希望兒子未來某天或許需要他們的念想。
    楚風依舊背對著他們,沒有任何回應。仿佛葉勁瀾的話隻是吹過他耳邊的風。他隻是沉默地抬起手,擰動了冰冷的金屬門把手。
    “哢噠。”
    門開了,門外的周毅一直如同雕塑般靜立著。看到楚風出來,他立刻站直了身體,目光複雜地在楚風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開,對著裏麵微微頷首。
    秦清瑤躬身抱住楚雨晴瘦弱的身體,在耳邊低聲道:“媽,你一定要保重身體,相信楚風,他一定可以跨過心裏的那道坎的!我和孩子也期待以後經常見到你們!”
    說完,起身,向著楚風的身後走去!
    就在即將踏出房門的瞬間,楚風的腳步毫無征兆地再次停下。他沒有回頭,身體依舊挺直,但微微繃緊的肩線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他沉默了幾秒,然後,一個低沉、冰冷、卻又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聲音,突兀地在寂靜的房間響起,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你…… 叫什麽名字?”
    這個問題,如同在平靜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塊巨石!
    葉勁瀾的身體猛地劇震,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他看向那個背對著他、屬於他兒子的挺拔身影,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混雜著狂喜、心酸、愧疚與更深痛楚。最終,隻化作一個清晰而鄭重、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吐出的名字:
    “葉勁瀾。剛勁不屈的勁,波瀾壯闊的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