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眼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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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過後,“花魁大會”自十三日正式開始。賽程很簡單,采取淘汰製,首日決出前三十二強,次日決出十六強,上元節夜決出花魁。
    十三日前各家樓子便讓名下參與者露麵稍事表演。參加大會的皆是各家的頭牌,平日裏罕有在公開場合表演,為了一睹芳容,追捧者根本不在意翻了一番的最低消費。
    至於秦淮河上,更是泊滿了大大小小的燈船,外來者居多,畢竟是客場作戰,場地是大麻煩。
    最終的決賽被安排在了江寧縣的“寒煙閣”進行,這其間兩縣免不了一番角力,好不容易達成雙方輪流舉辦的決定,經過抽簽江寧縣拔了頭等,上元縣自也無話可說。
    評判方式倒也不複雜,所有參賽燈船悉數停泊於夫子廟前,船與船以鐵鏈固定,中間架上踏板,觀賽者可任意選擇一家捧場。
    評判標準分兩部分,專家打分與觀眾投票,各占五成比例。這其中觀眾部分可至專處購花送與支持的參賽者,一枝花為一票。
    需要說明的是,觀眾送的花必須是官方指定之處購買,一兩銀子一枝花。
    這可是巨額收入,也難怪江寧、上元二縣為舉辦報爭的不可開交。
    這種賽製與後世的選秀活動大抵相同,這種事果然是有曆史傳承的。
    據記載,汴京上元燈會時,“諸坊巷、馬行,諸香藥鋪席、茶坊酒肆,燈燭各出新奇。”其中有一家蓮花王家香鋪,燈火最為出眾。又有僧道作場打花鈸、弄惟鼓,引得遊人無不駐足觀看。在每一處城門,都設有公家的樂棚,鼓樂歌吹齊奏,“萬街千巷,盡皆繁盛浩鬧。”“自非貧人,家家設燈,有極精麗者”。更有高明者,“以繒彩結束,紙糊百戲人物,懸於竿上,風動宛若飛仙。”
    更有大型鼇山燈組,其構思精巧令人歎為觀止。鼇山造型通常為一隻或數隻巨鱉背負山巒,山上薈萃千百盞華燈,還有山石、樹木齊備,點綴以佛、仙、神的雕塑、繪畫等。山上可容樂工伶官奏樂,山前設有大露台,供歌舞演出或工藝品展示。鼇山燈氣勢恢宏,體積巨大,疊翠堆金,浮光耀影,常為燈會壓軸之作,寓含“江山永固,長治久安”之意。
    金陵上元燈會也不遑多讓,各種造型的燈延綿數裏,將城市裝點的好似人間仙境。
    秦淮河兩岸至夫子廟的街市上,賣鵪鶉餶飿兒、圓子、錘拍、白腸、水晶膾、科頭細粉、旋炒栗子、銀杏、鹽豉湯、雞段、金橘、橄欖、龍眼、荔枝……諸般市合,團團密擺,供遊人選購。
    王未嚷嚷道:“吃不下啦,吃不下啦……”望著手裏拿著的糖葫蘆,好生糾結。
    別看她廋瘦瘦弱弱的,食量可真不小,幾乎將街麵上的各色小吃嚐了個遍,吃到實在是腹脹不已,仍是不肯罷休。
    眾人哭笑不得,妥妥的吃貨啊。
    他們幾個吃吃玩玩,不亦樂乎,扈隨們卻絲毫不敢大意,前後左右散開,警覺地察看著周遭。
    對“保鏢”而言,這種環境下的工作是難度最大的。
    秦淮河畔擠滿了人群,金陵城的居民幾乎傾家出動,縱算沒有經濟實力上燈船,也可帶著家人遊逛一番。畢竟如此熱鬧的景象一年也就一回。
    越熱鬧之處越容易滋事,每逢集會,拐賣婦幼、坑蒙拐騙、尋釁滋事等不法勾當層出不窮。一幹地痞無賴通通出動,或敲詐勒索,或偷盜搶掠,更少不了往人多的地方去揩揩少女婦人的油。
    王未、王末二位小娘子是高危受害人群,自然也是重點保護對象。
    王楠也被派上街麵維護秩序,正好遣了兩名差役跟在王棣等人左右,算是假公濟私一回。
    那些個街頭混混見這行人氣度不凡,又有公門中人在,倒也開眼,並不往這邊擠。
    好不容易到了夫子廟,這邊愈發的人山人海,幾無“立足之地”。
    “三郎,去寒煙閣唄。”王未拭去額角沁出的細汗,指了指前麵的那幢建築。
    姊妹二人穿上並不合身的男裳,卻是遮掩不住秀美的容顏,一眼瞧過去便是雌兒,欲蓋彌彰。
    那是一處精致的房子,外麵用清漆漆好,典型的江南宅院,白牆黑瓦,外觀典雅,門口匾額上三個柳體字:寒煙閣。
    王棣詫異不已,後世的影視劇中,青樓皆是金碧輝煌、富麗堂皇的高檔建築,乃是讓尋常百姓望而卻步的場所。卻不曾想竟是如此雅致的建築,實在是影視劇誤導有功啊。
    不過,想想也對,原應此般。
    《南史·齊紀下·廢帝東昏侯》記載:“武帝興光樓。上施青漆,世人謂之‘青樓’。”可見青樓這個詞,原本指豪華精致的雅舍,有時則作為豪門高戶的代稱。到了唐代,青樓有兩種意義仍參雜錯出,甚至有一人之作而兩意兼用的例子。如韋莊《貴公子》“大道青樓禦苑東,玉欄仙杏壓枝紅”,與大道、高門相關,而與豔遊、酒色無涉;而《搗練篇》“月華吐豔明燭燭,青樓婦唱衣曲”,則指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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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入宋以來,“青樓”的偏指大行於世,反而成了煙花之地的專指,不過比起平康、北裏、章台、行院等詞更為風雅。
    他稍稍出神,便聽王未說:“喂,想什麽呢?莫非在想那聶姑娘?”
    王桐幾人則似笑非笑的望著他,眼神促狹。
    王棣啞然失笑:“什麽亂七八糟的……”多少有些心虛,也頗為無奈。說實在的,他對聶勝瓊真無覬覦之心,隻不過美女總是受歡迎的,食色性也。更何況這位青樓頭牌紅姑性子清冷,給人出淤泥而不染的冰清玉潔感,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在梅花山邂逅初遇,聶勝瓊對王棣表現出了足夠的“興趣”,並邀他去“寒煙閣”聽曲。
    其時,李之問的臉都險些綠了,他這一幫人在聶勝瓊身上可是既耗費了金錢又花費了心思,卻難換美人一笑。這會兒伊卻主動相邀,是要召為入幕之賓嗎?
    這真是紅果果的打臉行為,是可忍……還是得忍,不能在聶姑娘麵前丟了氣度,險些忍出內傷來。
    王棣卻實在不識相,之後並沒去“聽曲兒”。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他雖然欣賞她,也不會瞧不起她的出身,潔身自好的女子理應受到尊重,隻是不欲沾惹此事。
    沒想到的是,五天後,聶勝瓊居然去了半山園。
    王三郎十六歲了,在某些人家已然婚娶。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聶勝瓊在老太太看來雖然做不得正妻,納為妾室挺不錯的。
    老太太啊,這是著急要做曾祖母麽?還是有為人納妾的良好習慣?當年她可是做過這種事的。
    還在王安石任知製誥時,吳氏就給王安石置辦了一個侍妾。那女子前去伺候王安石時,王安石問:“你從何而來?”女子說自己是因“家欠官債、被迫賣身”而來。王安石聽罷,不僅沒收她為妾,還送錢給她,幫助她還清官債,使其夫婦破鏡重圓。
    不邇聲色如王安石,並沒有接受妻子的一片好意,為世人所稱頌也。
    聶勝瓊落落大方,不動聲色間便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直說這俊姑娘真不錯,末了,還塞給對方一對玉手鐲。
    王棣愕然,這是鬧哪出?老太太也忒心急了些吧,俺才十六歲呢,正是花季少年呀,這鴛鴦譜點的,叫人無語。
    在王棣麵前,聶勝瓊倒是沒有表露出那種意思來,隻說去年蘇軾轉知杭州時路過金陵,在“寒煙閣”聽了兩天的曲子,曾提及王棣,直言王家三郎才情驚豔,他日必名震寰內。她這才曉得有王棣其人。
    蘇軾何許人也?當世文豪,能受他青睞推崇的皆非常人,如秦觀、張耒、晁補之等,哪個不才學驚人?王棣一介弱冠少年,得蘇學士讚不絕口,定是有過人之處。
    聶勝瓊之所以交好王棣,一是相信蘇學士的判斷,也是相信自己的眼光。或許,還因為王安禮,能與這位江寧府最高長官攀扯上關係,自是良益多多。
    王棣不願深想,青樓女子若單純如白紙,早被人連皮帶骨吞了,理解萬歲吧。
    倒是聶勝瓊直言不諱的話觸動了他:“要麽不做,要麽就盡量做到最好,小女子想拿花魁,還請公子援手相助。”
    有誌氣的姑娘總是受人尊敬的。
    本次花魁大會,奪魁呼聲最高的除了聶勝瓊,還有“凝綠館”的賀麗麗以及揚州的王萍萍。這三人皆有成為行首之能,但也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誰也不能穩操勝券。
    聶勝瓊在“寒煙閣”唱的大多是自己填的詞牌,素有“才女”之譽。她原本也準備在此次花魁大會上唱自己的詞,但年前收到的消息讓她亂了心緒——花魁大會上,賀麗麗會唱周美成的新詞,王萍萍則請了秦少遊出手。
    當今詞壇,除了蘇學士是公認的詞宗外,餘者如周美成、秦觀、張耒等人亦是詞壇大家。
    聶勝瓊的競爭對手居然請了周、秦出手,至少在唱詞方麵,她是絕計比不上的。而唱詞,也是評判之一,所占比例極重。這怎不讓她心亂?
    唱自己的詞是不成的了,怎麽辦?
    向王棣邀詞,倒像是病急亂投醫。
    聶勝瓊如是想。
    其實,她也沒想明白為何會去找王棣。
    或許,隻是直覺,隻是眼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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