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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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吱吱呀呀地沿著並不陡的山道盤旋而上,一直上到山頂,稍稍左轉,方停了下來。
    山頂林木蔥蔥,尤以鬆、竹居多。森鬱蔥翠中圍了處宅院,大抵有三畝見方,青磚黛瓦,低調簡樸。
    這處便是“蘇宅”了。
    蘇過解釋了一番,熙寧八年蘇軾放任杭州通判,因喜此處幽靜宜居,且可淩高遠眺,便購了數畝土地營建別業;去年二度來杭,官職雖已不同,蘇家卻並未入住太守府,仍舊住在這鳳凰山頂。
    這些日子政務繁忙,蘇軾已是數日未返鳳凰山,而是住在西湖湖畔的孤山臨時寓所。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王棣讚歎一聲。
    院落周遭,頗多青蔥翠竹,隻見蒼翠挺拔的老竹,如同甲胄裹身的武士,而彎彎新竹,卻又象柔情似水的少女,亦有那長在牆角的細竹,一蓬蓬,朝氣風發,枝椏探出牆頭,搖頭晃腦,猶如淘氣頑童,手舞足蹈。雨水清洗後的竹子,更是嬌翠欲滴,賞心悅目。
    竹子的形態單一,但又姿態萬千,翠綠的枝幹通直,亦有那另類不走尋常路的,卻也並不突兀,憑添幾分趣動。
    空氣中彌漫著的香味並不刺鼻,絲絲縷縷透過鼻翼,沁人心脾。人置身其中,便覺滌盡一切塵俗,更能驅走疲乏困頓,整個人都得以升華。
    竹子四季碧綠,生意盎然,虛心勁節,直竿淩雲,有高風亮節之美稱,被譽為畫中四君子(梅、蘭、竹、菊)之一,也為歲寒三友(鬆、竹、梅)之一。古人愛竹如命,臨窗庭院,三五株修竹蒼翠挺拔別具詩意;傍溪彼岸,幾叢綠竹臨風擺曳深藏畫意。由竹而生的萬種風情激發了眾多文人騷客的不盡遐思,文人愛竹、頌竹、詠竹,同樣也愛畫竹。
    王羲之之子王徽之,為人高雅,生性喜竹。有一次,他寄居在一座空宅中,便馬上令人種竹。有人問其原故,他不予正麵解釋,“但嘯詠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
    正所謂:靜坐一室,放懷九春,懷若竹虛,風惠氣清,因著追求“室有山林樂”,陳設往往無意,枯木野花,蒼苔洞石,信手拈來,隨意拾就。
    蘇軾愛竹是出了名的,熙寧六年春,蘇軾出任杭州通判時,從富陽、新登,取道浮雲嶺,進入於潛縣境“視政“。於潛僧慧覺在於潛縣南二裏的豐國鄉寂照寺出家。寺內有綠筠軒,以竹點綴環境,十分幽雅。蘇軾與僧慧覺遊綠筠軒時,寫下《於潛僧綠筠軒》曰:“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
    此詩借題“於潛僧綠筠軒“歌頌風雅高節,批判物欲俗骨。
    而他另一首《竹》雖不甚有名,但其中所寫“低昂中音會,甲刃紛相觸。蕭然風雪意,可折不可辱……”,亦是對竹子大讚特讚。
    東坡居士住處若是無竹,倒真是奇怪也哉了。
    蘇過等人聽王棣那一聲歎,自然曉得其中之意,皆是笑笑,盡在不言中。
    仆人拿了雨具,將眾人迎接庭院。
    這處院子與通行的宅邸並不同,進門便是庭落,稀疏有致地栽插了竹木花草,間有奇石散落,幽雅自然,獨獨不見“俗”。
    竹木磚瓦搭建的屋子,彰顯此間主人性情。整處建築無進落疊遞,更無時下精巧細膩、纖巧秀麗、注重裝飾的建築風格,真真是簡約而不簡單。
    客人們欣賞著此間景致,蘇過引著進了堂屋,不無歉意的輕聲說道:“父親公務纏身,母親身體抱恙,怠慢諸位了。”
    王棣等人自是不敢拿大,連稱“不敢當”。
    “蘇伯娘為尊,哪有抱恙見晚輩的理兒,當是我等前去拜望才是。”王棣方說罷,便聽蘇過喚了聲:“雲姨,客人到了。”
    抬眼望去,一個黛眉輕掃、清新潔雅年約三旬的清麗婦人正笑吟吟的從椅子上起身迎接:“王家三郎,數年不見,已成大人了。”
    王棣眨了眨眼,深揖作禮:“雲姨卻是一點都沒變,仿若昨日。”
    清麗婦人笑道:“嘴兒卻是更甜了。”
    聶勝瓊等先前聽王棣提過這婦人,也是紛紛行禮。
    婦人見了聶勝瓊,眼睛一亮,讚了聲:“好俊的小娘子。”
    這“雲姨”便是蘇軾的妾室王朝雲,數年前去過金陵,是老熟人了。
    自古才子多風流,蘇軾也不例外。
    大文豪結發妻子王弗,眉州眉山人,鄉貢進士王方之女,逢一十六與一十九軾同結連理,英宗治平二年卒,是年二十七,後餘一孤。君與軾琴瑟相和僅十年有一。軾於君亡次年悲痛作銘,題曰“亡妻王氏墓誌銘”。
    熙寧八年,東坡來到密州,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夢見愛妻王氏,便寫下了那首傳誦千古的悼亡詞《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發妻殞後三年,蘇軾續弦王閏之,正是王弗的堂妹,年廿一,出嫁之前,家中稱其“二十七娘”。性格溫順,知足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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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閏之第一次被蘇軾在詩文中向外人提起,便是以賢妻身份。熙寧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蘇軾抵達杭州,出任通判。第三天,也就是十二月一日,他便去西湖尋訪恩師歐陽修所介紹的朋友、孤山詩僧惠思和惠勤。在《臘日遊孤山訪惠勤惠思二僧》這篇名作裏,他非常灑脫地寫道:“臘日不歸對妻拏,名尋道人實自娛。”
    由此可見蘇軾之重情重義,對妻子更是情深意重。
    隻不過,才子多風流。
    蘇子瞻一生姬妾眾多,風流韻事層出不窮。其貶官之時,將身邊的姬妾一律送人,這其中有二妾已經身懷有孕,他也無暇過問。至於“小妾換白駒”一事,更是傳的沸沸揚揚。
    而王朝雲便是蘇軾諸多小妾之一。
    朝雲因家境清寒,自幼淪落在歌舞班中,為西湖名妓。
    熙寧四年,蘇軾於西湖畔初見朝雲,乃留詩篇曰:“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朝雲時年十二歲,雖然年幼,卻聰慧機敏,由於十分仰慕東坡先生的才華,且受到蘇軾夫婦的善待,十分慶幸自己與蘇家的緣份,決意追隨東坡先生終身,遂入蘇府為侍女。
    其後蘇軾貶謫黃州,朝雲被主母賜予“王”姓,由侍女改為侍妾。
    十餘年過去,洗淨鉛華的王朝雲風韻當存、秀外慧中,且溫婉如水,予人以春風拂麵感。
    “難怪秦某人對這位師娘念念不忘呢……”饒是見慣了後世各種美女的王棣也是心思微漾,忙收斂心緒,暗自臉紅。
    就他抄襲的那闕《鵲橋仙》,在後世有好幾種說法,其中一種說法便是秦觀暗戀“小師母”王朝雲。《鵲橋仙》最後兩句寫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朝朝暮暮”出自宋玉的《高唐賦》“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有人猜測秦觀寄調《鵲橋仙》乃暗戀東坡侍妾王朝雲,恰好《淮海居士長短句》中有一首《南歌子·贈東坡侍妾朝雲》:“靄靄凝春態,溶溶媚曉光。何期容易下巫陽,隻恐使君前世是襄王。暫為清歌駐,還因暮雨忙。瞥然歸去斷人腸,空使蘭台公子賦高唐。”
    如此猜度……想象力太強大了呀。依王棣所見,秦少遊再如何風流成性、放蕩不羈,就便真對王朝雲有大不敬的念頭,也不致借文字宣之於眾吧?情商低下如斯,又豈能千古留名?
    主、客坐著聊了一會,眼見著已近申時末,王棣念著主家女主人抱恙休憩,便提出去探望探望。畢竟是尚未及冠的後輩,盡盡孝心是應當的,也沒那麽多忌諱。
    恰在這時,一個小娘子蹦蹦跳跳的進了堂屋,脆生生地說:“雲師婆,師婆說今日有客,吩咐廚下加菜哩……”
    小娘子七、八歲的樣子,身著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垂著兩條小瓣,粉臉紅潤如蜜桃一般,漾著笑意的眉眼雖還帶著稚氣,卻已是如畫的模樣。
    最惹人注意的是那雙眸子,晶亮晶亮的,靈動中透著狡黠,似會說話一般……
    晚膳很豐盛,多是本地名菜,蒸鱸魚、魚羹、魚頭豆腐、叫化童雞、蓴菜湯之類的,自然少不了紅燒肉。
    嗯,東坡居士愛竹,亦好肉。
    照例,女子不上堂,聶勝瓊便和雲姨、蘇小妹等坐裏屋另開了一席。
    菜肴雖美,王棣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心思盡在先前那位小娘子處,真是……臥艸呀,居然是她?
    當然,是她也挺正常,畢竟她與蘇軾頗有淵源。隻是,這樣的見麵太過猝不及防,以致於先前盯著她發愣,有些失態。
    有宋一朝,他最喜歡的詞人有三位:蘇軾、辛棄疾、李清照。
    是的,那位小娘子便是詞壇大名鼎鼎的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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