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涯淪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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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終究沒有刨根問底,算是聰明人的默契?
過關了呢,對這位大神,王棣著實是有壓力的。可以理解為人格魅力,如一座大山,會當淩絕頂,總之是……如黃河泛濫而一發不可收拾。
這倒是真如“忘年交”了,彼此間的稱呼也沒個定數,隨著性子胡亂喚著。奇怪的是,在旁人看來居然很正常。
這,似乎不太正常。
更加反常的是聶勝瓊。
這些天,似乎很忙,許是忽視了這位女子。
其實是公開的秘密了,聶勝瓊何故贖身從良?當真是為“琴師”故?那才是真真的愚弄世人了,自欺且無法欺人。
這個女子,蘭質蕙心,生著與世無爭的性子,卻不得不爭。想要的是自由,可以率性……王棣,許是宿命。
初次見麵,在梅花山。
那位小郎君哦,麵容仍存稚容,目光清澈,竟如一口千年古井,能映人生百態。
那傷超越年齡的從容,在她看來,恍惚是閱經滄桑的淡定。而後的評梅言調,更讓她怦然心動。
定是冰清玉潔之人方能遍舉梅之喜惡呢,這人……竟似見過的。
似曾相識的感覺啊,縱使她成長於煙花之地,接受的是青樓的“禮儀交際”,卻終究還是豆蔻年華的如花少女。心思最難捉摸的年齡,怎不愛做夢?
那樣的環境裏,潔身自好便是夢。這二年來,漸漸成為“寒煙閣”的頭牌清倌人,也成了砧板上的肉,早晚任人宰割。大紅大紫,非我本願,隻想有一個知我惜我的郎君琴瑟和鳴,肩並肩數著星星一顆兩顆望著天,相視一笑你眼中是我我眼中是你。或許,某一天,一位翩翩公子會騎著白馬緩緩出現在麵前;又或許,一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踏著七彩祥雲來娶我……
在別人看來,自己是何等的光鮮亮麗,卻是如樊籠中的金絲雀,隻在方寸之間鳴啼歌吟、輾轉騰挪,不得絲毫自由。
自由,不止體現在身體,更是關乎心靈。
我心飛翔,奈何羽翼未生。
王棣的出現,便似給樊籠開了口子,蠢蠢欲動的是內心,多想做個揮著翅膀的女孩,自由自在的翱翔,不拘於天地,忘情於山水。
這便是緣分。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那麽,自己與他大抵已回眸了無數次,才換來這一刻的心動似醉。
邂逅之後,夢裏念他千百度,那個身影在腦子裏徘徊不去,仿似要在她心裏紮根安家。這樣的感覺叫她彷徨不安,不知所措。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對於二八芳華的少女而言,相思無疑最動人,也最傷人。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竟然因而沉淪。
她的性子外柔內剛,看似柔柔弱弱,卻很有主見,一旦決定了要去做,便會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女追男未必隔一層紗,他的身份擺在那,又哪能隨隨便便放一青樓女子進門?但她卻是做足了準備,探明他極尊重王家老夫人。這就夠了,曲線救國,往往事半功倍,無往而不利。
這絕非卑鄙齷齪的末流手段,而是知己知彼的戰略謀劃。
果然,蘭質蕙心的她將老夫人哄的笑口常開,直言這姑娘不僅生的如花似玉,更是有著難得的七竅玲瓏心。隻是,老太太精著呢,哪裏揣透不出她的心思,卻不明說什麽,態度很明確:想進王家門,想入三郎房,老婆子說了不算,但絕不反對。
這在聶勝瓊看來便是變相的支持了,這不,得了老太君的首肯,王家上下至少沒有將她視作輕賤的青樓女子呢。至於當事人王棣,隻要不明言拒絕,便不無可能。
她信自己,更信自己的眼光,明白有些事不像想象中那般輕而易舉,得有大毅力。
外人不曉得的是,花魁大會前,她與“寒煙閣”東家簽了撲狀,雙方撲定:若是聶勝瓊奪得花魁,將奪魁所得悉數給予“寒煙閣”,並可用五千貫為己贖身。
彼時的奴婢從以前的賤口變為良人,奴婢不再“律比畜產”,跟雇主是雇傭關係,雇傭關係的奴婢是當時主流。法律還規定了不得私自懲罰奴婢、不得私自殺害奴婢等,本朝初年殺雇傭奴婢需要抵命的,不過在真宗年間對此又有調整,曰:“自今人家傭賃,當明設要契,及五年,主因過毆決至死者,欲望加部曲一等,但不以愆犯而殺者,減常人一等,如過失殺者,勿論。”
從法律上講,宋朝奴婢屬於自由民,並不從屬於主家,不是主家的奴隸,更不是主人的私有財產,隻不過是跟主家結成了經濟上的雇傭關係。這一雇傭關係基於雙方自願而訂立,而且有雇傭期限,期限一到,雇傭關係即解除,有點接近於我們現在從勞動力市場雇傭的保姆、家政工人。所以宋人又將奴婢稱為“人力”、“女使”。
但是彼時仍存在著良賤製度,且還保留著官奴婢製度,即把人因罪而沒為官奴婢,熙寧年間慶州兵變,平定後,叛兵家屬被沒為奴婢者,配江南路、兩浙路、福建路為奴,“諸為奴婢者,男刺左手,女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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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傭契約一簽三年,期滿可續,但需去官府備案方可獲得效應。契約期間,若有一方違約,可雙方協商,協商不定可去官府訴告。
這,便是後世的勞務合同了。
但,法律如此明文規定,實際上多有暗箱操作,公開的秘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霸王條約”的受益人自是有權勢後台的,便是百姓權利得到最大程度保障的大宋,官府保護的仍是既得利益的少數人。
如青樓瓦肆裏的ji者,簽的大多是“死契”。大多數墮入煙花場所的ji女實際上是被家人賣進了樓子,契約上明碼標價,若是要出樓,需付違約金若幹倍,絕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數字。大抵,得熬到人老珠黃方能賺夠這贖身錢。一入青樓誤終生呐。
幸好,聶勝瓊撲對了。
她在賭,賭重情重義的王棣會幫她。
她賭贏了,“提前”解除了契約,保住了清白身,所謂“琴師”,隻是欲蓋彌彰的權宜之計。
守得雲開見月明,生活總是美好的,不是麽?反正,認定了王三郎是良人,那便努力。
進了半山園,便已是得償所願了呢。隻要離他近些,總會更加親近的。
都說戀愛中的女子最可愛,又何嚐不是最傻?傻的可愛嘛。總想膩在他身旁,須臾不分開。
他要去杭州啊,正好有伴同行,去看看小姐妹。
嗯,這個理由很強大,但真的是要去看望友人呢。
那小姐妹得有五年未見了,聽說改名了。再正常不過了,倒是自己不曾改名。
她比自己大一歲吧,那時入教坊司,孤苦伶仃,淒零無助,幸遇同齡姐妹互相慰藉。同為天涯淪落人,短短月餘便結下姊妹情誼。嗯,她是華亭人,原係官宦大家閨秀,從小聰明伶俐,得到良好的教育,琴棋書畫、歌舞詩詞都有一定的造詣。十三歲那年父親受宮廷牽誅,母親怒急身亡,家遭藉沒而為歌唱院藝人。
後來,她去了杭州,自己則去了金陵。
這些年來,琴棋書畫自是必修的,焚香、點茶、插花、掛畫這等文人雅事也無有不精,終於闖出了偌大的名聲,士紳貴族、文士儒生紛湧遝來,“寒煙閣”聶大家成了坊間紅姑。
或許,這是青樓女子夢寐以求的吧,但她是索然無味的,夜深人靜之時會覺人生如霜。但終究是有些值得懷念的東西,或人或物。
一直懷念著她,卻是別後杳無音信,以為再無會麵之日。直到收到她的信件,驚喜交加,以致於淚流滿麵。
幸是不曾改名換姓啊,拿了花魁,“聶勝瓊”這個名字傳到了杭州,傳到了她耳中,謝天謝地,她還記得自己。
她等不及要見她,問問她這些年過的怎樣?問問她的往後餘生想怎樣?
天空還下著雨,心裏卻開著花。
她第一時間去尋她,在蘇府仆從的引領下一路而去,幾番兜轉後,到了城西一處較僻靜的小院。
小院邊種有一株大槐樹,樹枝探進院子。四周低矮的竹籬笆將三間屋子團團圍住,不知名的藤藤蔓蔓爬上籬笆牆,雨水飄落下綠意盎然。
竹門虛掩半閉,在門口喚了幾聲,許是雨滴聲嘈雜,院裏無人應答。
聶勝瓊推門而進,落腳處鋪了一條尺寬的碎石小徑,大概此間主人不勝雨天泥濘之擾,方有此舉。院子不大,種了些花花草草,且有一篷翠竹自成一方,甚至還有兩畦長的極好的綠葉蔬菜。
這……是姊姊住的地方?聶勝瓊狐疑不定,地址是沒錯的,可如此清雅幽靜的住處……倒是合了姊姊的性子,但,總叫人詫異呢。
“你們……誰啊,勿曉得私闖民宅是違法的嗎?”一個十一、二歲的青衣小婢從左邊一間屋子走出,看見院子裏多了幾個人,有男有女,愣了愣,卻不怯懦,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不速之客,言語中夾著杭州本地方言。
聶勝瓊笑笑,邊走邊問:“蔡雲英蔡姐姐可是住在這裏?”
青衣小婢杏目一瞪:“哪有什麽蔡姑娘範姑娘的,趕緊出去……”
這暴脾氣啊,幸好另一間屋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小青,有客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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