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哨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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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窗容膝閉柴扉。策杖看孤雲暮鴻飛。雲出無心,鳥倦知還,本非有意……”
王棣看看紙上的字,不甚滿意,有些潦草,心下不穩哪。
這數日杭州局勢危急,他忝為“賑災指揮部”編外人員,往來於城內外,憑借後世接觸過的有關事例,偶爾提提意見和建議,有些被接納采用了,有的沒有。
就這樣吧,適逢其會,該做的都做了,有些東西啊……眼不見為淨。當然不是鐵石心腸,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在這種時候是害人害己,還是得量力而行。
家國天下,“家”排首位,自然要先安家、讓家人幸福安康。
也算是忙裏偷閑,寫了一幅字。寫的是蘇軾的《哨遍.為米折騰》。
“哨遍”這副詞牌,也常寫作“稍遍”“哨編”“稍編”,另有別名“北山移文哨遍”“鬆江哨遍”等,乃蘇軾首創。
其在“為米折腰”一詞作小序雲:“陶淵明賦《歸去來》,有其詞而無其聲。餘既治東坡,築雪堂於上,人人俱笑其陋,獨鄱陽董毅夫過而悅之,有卜鄰之意。乃取《歸去來辭》,稍加檃括,使就聲律,以遺毅夫。使家僮歌之,時相從於東坡,釋耒而和之,扣牛角而為之節,不亦樂乎?”
啥意思呢?
此詞檃括陶淵明《歸去來辭》而成。檃括,就是就原有的文章加以剪裁改寫。此詞僅微改《歸去來辭》語句,不改其意,使之符合聲律。
呃,光明正大的半抄襲。關鍵是,在東坡居士這,就是順手拈來化為己用,且不落下乘。
在王棣看來,純屬苦中作樂。當然,不是阿q。
這樣的詞作,貌似很偏,在特定時間段卻最易引發共鳴。
就如一首歌,初聽泛泛,或在某一刻便淚流滿麵了。
提筆書之,也算是與心情相符,苦中尋樂罷了。
“棣哥……”宗沐走了進來,不需要敲門。
十多歲的少年精力充沛,精瘦了些,也沒見著憔悴,自個倒了水咕嚕咕嚕灌了一通,舔舔嘴唇,說了幾句,言簡意賅。
半大小孩瞧著少不經事,平日裏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看似懶懶的,雙腳不丁不八,落在王棣眼裏,卻是最正經不過。
二人的關係很微妙,原本算是兒時玩伴,但更偏向主仆公子哥與書童);玩珠峰三年多,一起隨著達叔習武,刀槍棍棒陣前改防什麽的,算是同門師兄弟;師成出山,又似雇)主門)客……總之,彼此信任。
筆輕飄飄的點了下來,墨水尚未染開,一個個清爽的字落在紙上,到“此生天命更何疑。且乘流、遇坎還止”而止。
端詳片刻,王棣甚是滿意,比適才寫的好些。
這也是曆練,處亂不驚呢,養氣功夫初見成效,自然是“革命尚未成功、同誌還需努力”的,加油。
“王婆……在崇文巷?”
很勁爆的消息。
“跑不了……”宗沐顯得很是興奮:“守著呢……和你說一聲,我這還得過去。”
王棣慢慢的轉動著毛筆,手腕一頓:“方十三呢?”
宗沐搓了搓手:“在明德巷,蘇三他們盯著。”
“蘇三”是蘇府的侍衛,身手了得,不在宗沐之下。有趣的是,蘇家侍衛隊皆隱去本名,得了主家的姓,以數字名之。
“明德巷……”王棣想了想,哂然微笑,那處街巷與崇文巷相鄰,方十三這夥人是要搞事呢,問道:“那王婆不來州衙,怎麽反倒去了崇文巷?”
貌似摩尼教是要借王婆與琴操相熟找機會綁架蘇小妹與琴操吧,不在州衙待著,不好行事吧。
宗沐神采奕奕:“說是在崇文巷有門遠房親戚,先去那邊住下,安頓好便來看蔡娘子。”
蘇軾遭受“意外”,鳳凰山上的蘇家人哪裏還待得住,洪水稍退便急急下山進城。聶勝瓊、蔡雲英及小度娘這些個客人也一並來了州衙。嗯,杭州名ji琴操既已從良,終於還是用回了本名。
王棣點點頭:“盯緊了,我感覺他們會在這兩天動手。”
現在城裏局勢糟亂,正好混水摸魚。他甚至懷疑亂局乃是因摩尼教而起,西、北城一天之間發生數十起打砸搶燒事件,要說背後無人策劃謀算,未免太過詭異。
這數日他先是與高俅旋走於各個災點,協同安置災民。後又參與解決糧食危機、平抑糧價,全程見證彼時的救災方略。
事實上,他並沒有如那些穿越網文開掛般主導一切,隻偶爾提了提意見和建議,一個可有可無的邊緣小人物罷了。
救災、賑災,在這個時空是常有的事,早已有了應對的章程,關鍵在於執行力。
但元佑五年的杭州澇災顯然不一樣。
首先是災害來的太猛烈,一夜之間席卷全城,而且受災麵積廣、遇災人口多,令救災工作顧此失彼、疲於奔命;伴隨天災而至的是人禍,每逢災害糧價必漲,此次洪災也不例外,問題在於本地糧食十不存一,外地糧食一時進不來,若應對不當必釀成大禍,這不,暴亂接二連三發生,後果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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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水火兼容,天災人禍並至,柳三變筆下“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獻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錢塘都會正陷於水深火熱中。
糧食的問題陷入僵局,米價幾乎是一日數變,上午是一千八百錢一石,下午突破兩千大關。這價格令半數人望而卻步,但能怎麽辦?坐以待斃?
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發,絕大多數人當然會選擇後者。
好消息是,河道即將打通,最多三天後外糧可抵本埠。高俅也令人帶回消息,先期購買的一千石糧食已從陸路起運,最多三日可以入城。
五月十四日,高俅去往華亭、鬆江購糧,往來四百裏,日夜兼程,算是不負重托。
“賑災指揮部”接到消息,已組織民夫出城迎接,官道仍在搶修,車馬無法進城,隻能用挑夫。
這一千石糧食雖無法徹底解決糧食危機,但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接下來這兩日,才是最難熬的,黎明前的時刻最黑暗。
前衙是指揮部大本營,城內外的消息源源不斷的匯集於此,而後一條條指令頒發出去,晝夜忙碌。
王棣協同李格非共同處理文案,擇選重要的事務優先處置。
他的注意力落在一份折條上,腦子快速運轉,折條上寫著:“西城民亂三十八起,多在糧莊、米鋪,死二十三人,傷者無數。另:亂民高呼‘為善除惡為光明故’,疑似有人策謀。”
在通判大人看來,摩尼教乃是微末小事,根本無需理會。更何況,這種狀況之下哪有精力去管它?
他出了前衙大廳,望了望夜空,繁星伴月,月華如水般輕柔傾泄,夜色怡人。
理了理思緒,他去內宅看了看高燒退去、身子虛弱的蘇軾,聊了兩句,又去找聶勝瓊。
聶大家眉心凝著淡淡的憂思,多了幾分西子捧心般的美,見到麵帶倦容眼神明亮的王棣,似乎有些欣慰:“三郎來了。”
王棣點點頭,知道對方在為自己擔憂,心中有些感動:“等局勢好了,咱們好好逛逛,大美杭城呢。”
聶勝瓊“嗯”了聲,嬌顏露出淡淡的喜悅。
王棣心頭一動,最難消受美人恩……好吧,矯情了。不過,身體內藏著三十多歲中年人的靈魂,被一個大美人愛慕著,說不動心那是假的。人到中年,大抵是過了以色取人的年齡,不好烈酒好醇茶,需要慢品細味,肉體上的歡娛不如精神上的交流。尷尬的是,他的生理年齡才十六歲呢,見了美女,身心愉悅。
壓抑住蠢蠢欲動的“邪惡”心思,移開注意力:“呃,蔡姑娘呢?”
彼時稱呼女性多用“小娘子”或“娘子”,著實是有些別扭的,他會選擇性改變。
聶勝瓊瞥他一眼,倒是沒有多想,麵前這位小郎君絕非“好色之輩”哩:“先前王婆請去了,說是為了感謝,特意備了席請英姊過去,還有蘇家八娘子和李家小娘子也一並去了。”
王棣眉頭陡然一動,生起不祥的預兆。
聶勝瓊不明所以,詫異地問:“怎麽了?”
王棣深吸一口氣,輕輕擺手:“沒什麽……我去前麵看看……”
走到門口,停了停,說:“這些天外麵有些亂,沒什麽要緊事別出去。”
他隻是個俗人,之所以要針對摩尼教做些什麽事,是因蘇靜嘉之故。老熟人了,也算是談得來的朋友,自不可能見著她出事。
“聖女”什麽的,掩人耳目的鬼把戲,居心叵測。
這些個教派,最易為有心人利用,他不希望蘇小妹成為傀儡。
方十三之流,當狠狠打擊才對。至於王婆,可憐無知之輩,亦可惡可恨。
這一夜,注定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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