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滿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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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鍾後,孔端操神色數變,拱手一揖:“諸位,操去去就回。”不待眾人有所反應便匆匆離去。
十五歲的王楠見孔端操拿著冊子離開,嘴巴張了張,想提醒對方,又覺唐突失禮,終究未說出口。待孔端操走遠,他才囁嚅著說道:“三兄,你那冊子被……拿走了。”言語間多少有些氣急敗壞。
眾人皆知那冊子裏的內容,在他們看來,是凝聚了王棣的心血的,若是此間主人執意拿走不還,那可真是投訴無門了。
王棣擺了擺手:“無妨,我讓許東家印了數百冊,準備上京謁見尊長承奉。”
眾人得知此節,方放下心來,隻是被主人晾著,難免有些不爽。
兩刻鍾後,孔端操折返,身後跟著一個儒裳青年,比孔端操稍稍年長些,二人眉目間依稀有幾分相似。
孔端操先告了罪,為眾人介紹那位儒裳青年:“此乃家兄。”
青年一揖:“孔端友見過諸位賢生。”
呃,這人便是當代朝聖公孔若蒙的嫡長子,也便是下一任衍聖公了,王旁等人更不敢有絲毫輕怠,紛紛起身見禮。
客套幾聲後,孔端友目光落在王棣身上,手上拿著那本小冊子:“王三郎,此書為你所作?”
如此問話,其實已是突兀,與“衍聖公”繼承人之身份不甚相符。可王旁等人卻端坐不語,心中俱想,那小冊子啊……絕對是常山趙子龍般的存在。嗯,三郎寫的《三國演義》著實精彩,叫讀者欲罷不能。
王棣隻點頭稱是。
孔端友指著冊子中某處念道:“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也。和者,從容不迫之意。蓋禮之為體雖嚴,而皆出於自然之理,故其為用,必從容而不迫,乃為可貴……’承上文而言,如此而複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為貴而一於和,不複以禮節之,則亦非複理之本然矣,所以流蕩忘反,而亦不可行也。程子曰:‘禮勝則離,故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以斯為美,而小大由之。樂勝則流,故有所不行者,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範氏曰:‘凡禮之體主於敬,而其用則以和為貴。敬者,禮之所以立也;和者,樂之所由生也。若有子可謂達禮樂之本矣。’愚謂嚴而泰,和而節,此理之自然,禮之全體也。毫厘有差,則失其中正,而各倚於一偏,其不可行均矣……”
誦罷,他合冊拊掌,高聲道:“善哉,深諳聖人之道也。”又搖頭晃腦的說道:“嚴而泰,和而節,此理之自然,禮之全體也……妙哉妙哉。”
他又念了兩小段,顯得極是亢奮,看王棣的目光像是……狼外婆。
這也難怪堂堂的孔氏嫡長子會如此失態,實在是王棣撰寫的這本冊子殺傷力太大,對孔氏後人莫若強磁。
是的,這本小冊子名《論語集注》,乃是王棣用來叩開大宋文壇的敲門磚。
孔端友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有此一冊,天下讀書人何愁不解《論語》?此冊……強於邢昺之《論語正義》也。”
《論語》注解曆代有之,東漢有《論語鄭氏注》,有孔子十一世孫孔安國的《論語訓解》,三國時有何晏的《論語集解》,南朝時有梁朝皇侃的《論語集解義疏》。唐代也有王勃、韓愈、張籍等人注解。到了宋代,影響較大的有邢昺的《論語正義》。
邢昺的《論語正義》為何晏《論語集解》所作的疏。此書是《十三經》的標準舊疏,此書問世後,皇侃《論語集解義疏》的影響便降低了。
孔端友將王棣這冊《論語集注》置於刑昺的《論語正義》之上,評價不可謂不高。而以他為孔子四十七世孫的身份說出了這番話,已是高度肯定,也算是官方認定。可以預見的是,有了這位下代衍聖公的背書,至少在《論語》經義這一塊,王棣的地位是不可撼動的。
孔端友好一番讚歎,不迭聲的言稱“後生可畏”。他熟讀經史子集,誇起人來引經據典、旁征博引,之乎者也一套接一套的往外蹦,一大通讚譽之詞說下來就不帶重複的。書讀的多,果然是可隨時派上用場的。
王旁等人聽了固然是與有榮焉,但也有些坐不住了——這孔大公子如此變著花樣誇人,咳,有些過了。
反觀當事人王棣卻是端坐巋然,口中謙遜幾聲,表情卻無絲毫“愧不敢當”。
他可是知道編撰完成的《四書章句集注》的威力的,可謂是上承經典,下啟群學,金科玉律,代代傳授,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巨大,乃是四書學之首。在原本的時空,《四書集注》還被曆代封建統治者所推崇。南宋寧宗嘉定五年,把《論語集注》和《孟子集注》列入學官,作為法定的教科書。理宗於寶慶三年下詔盛讚《四書集注》“有補治道”。宋以後,元、明、清三朝都以《四書集注》為學
生教科書和科舉考試的標準答案。王棣理學成為官方哲學,占據著封建思想的統治地位,而《四書集注》作為理學的重要著作,也被統治者捧到了一句一字皆為真理的高度,對中國封建社會後期思想產生了深遠、巨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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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他當得起對方的讚不絕口。
而在孔端友看來,王棣撰寫的這冊《論語集注》並不是隻作詮釋文字和解釋闡發原文義理的工作,他還把自己的觀點巧妙地貫穿其中,有時甚至不惜增加原書內容或改變原書的順序。當然,在作改動的地方他都加了說明。
這樣的文字,可為萬世師。
當然,孔端友難免有些嫉妒,很是遺憾自己寫不出這樣的東西,但也僅僅是瞬時間的不適,更多的是欣悅與欽服。
而後,他詳細地詢問了王棣的“創作”初衷、“創作”曆程以及文章中的種種與以往不同之處等等,敏而好學,不恥下問。
王棣自是有問必答,言無不盡。
一番話下來,孔端友對王棣的認知達到了一個新高度,心下竟是隱隱地將對方當作了明師,恍惚回到了早年隨父親求學的場景,不由得感慨萬千。
尤其是王棣關於學讀經書具體的閱讀原則與方法的論點更是讓他深以為然,王棣是這麽說的:
“講習孔孟書。孔孟往矣,口不能言。須以此心比孔孟之心,將孔孟心作自己心。要須自家說時,孔孟點頭道是,方得。不可謂孔孟不會說話,一向任己見說將去。若如此說孟子時,不成說孟子,隻是說‘王子’也!因此,閱讀《四書》最重要的原則,便是要‘將心比心’。讀者需要用自己的心去體貼孔、孟的心。古人古書不會說話,如若任憑自己的私見、偏見去讀,最後所得,也隻是自己的私見、偏見而已。所以閱讀《四書》首貴虛心,如此才能看出古人下字的用意,才能領略其精神妙處……”
王三郎一共講了五點,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座中人俱是凝神聆聽並揣摩領會。
這其中,王棣多次提及“四書”,這是他的首創。
漢以後,《論語》的聲譽日見高漲。魏晉時期《論語》注家很多,其地位已經和經相等。《隋書·經籍誌》已把它列入經類。這一時期,《孟子》也受到了一定的重視,特別是趙歧稱孟子為“亞聖”,並對《孟子》一書進行注釋和宣傳。然而,也有人批評孟子,如唐人李景儉、北宋人司馬光都對孟子指批過。因而,《孟子》仍然不能和《論語》並列。
《孟子》、《大學》、《中庸》直到韓愈、李翱、二程,才受到了異乎尋常的重視。韓愈和二程都竭力闡發和宣揚孟子的思想,因而使《孟子》一書的地位有了明顯提高。不僅如此,韓愈和李翱對《中庸》和《大學》的思想也給予了充分重視,如李翱的《複性書》將此二篇的部分觀點加以融合、發揮,建構了一個較為完整的思想體係,開啟了宋代理學大門。二程沿著這個方向,尊奉《中庸》,並把《大學》與《論語》、《孟子》並提。
而王棣幹脆將這四部儒家著作合稱為“四書”,在編排次序上,首列《大學》,次列《論語》和《孟子》,最後列《中庸》。
為此,他解釋道:“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立其根本;次讀《孟子》,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處。”
“先讀《大學》,立其綱領,其他經皆雜說在裏許。通得《大學》了,去看他經,方見得此是格物知事,此是正心誠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齊家、治國、平天下事……”
如是兩個多時辰,王棣不疾不徐的讓“四書”之說首次詳盡地展現於世。至少,孔氏兄弟已經折服。
這一席話直說到日色將暗方止,孔端友意猶未盡,再三邀請王棣等人留宿,大有抵足而眠、秉燭夜談之勢。
王棣盛情難卻,唯有應允。
衍聖公府之行,首戰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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