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曲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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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安世看了看那份卷子,聲音不大:“文不對題,自然不取。”
舒亶道:“雖有偏題之嫌,但若真論起來也算是切題的。”
劉安世“哦”了聲:“願聞其詳。”
舒亶語速不疾不徐,卻並無絲毫凝滯停頓:“劉待製擬的策問題是‘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祖宗不足法乎?’諸葛亮沒有申不害及公孫鞅心狠卻想立刑名來治國,所以蜀國最終滅亡。王安石改革製定了十分嚴厲的規定,但是為了不背負惡名不承認自己用的是法家學術。雖然如此,但是王相公不用其名卻用其實。末問是王丞相首提。不過劉安世所問者概念較為模糊,關鍵點並不在題中。窮則變變則通的道理誰都懂,關鍵是求變的方式方法,太急易過,莫若循序漸進、徐徐圖之。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強國富民,隻要是能振興大宋又不會引發民怨眾怒的法子都可采納接受。吾這般解讀可有錯訛?”
劉安世細細飲著茶,並不言語。
舒亶指指案頭卷子,再問:“劉待製以為這篇文章如何?”
劉安世放下茶盞,道:“文章不錯。”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舒亶擊案以作節拍,慨然而誦,“如此文章,充塞胸中的浩然正氣流溢其聞,使詩作元氣淋漓,毫無幹澀之感,且詞氣滂沛,筆力道勁,格凋沉雄。中間一通史詩性的列舉,雖繁富而不累贅,十二位忠臣義士的烈舉,一氣嗬成,儼然大河奔流,滔滔東去。全詩凡六十句,隔句一韻,通篇四韻,平仄間押,以此將詩之情韻導而逶迤,又寓激蕩於從容。既渾灝蒼古,又頓挫揚抑,回腸蕩氣。斯篇出於至性,慷慨淒惻。誦之則不覺淚下數行,作者忠君憂國之誠,洵足以彌宇宙而貫金石。”
“拳拳愛國之心躍然紙上,浩浩正義之氣充溢激昂……”說到激動處,他揮了揮手:“如此激奮人心的文章,誦之則令人熱血沸騰。正所謂文人之筆勝於武人之槍,此文可當百萬雄師。吾以為《正氣歌》於振興大宋大有裨益,劉待製以為然否?”
舒亶之言倒算不得偷換概念,一篇文章能“喚醒”千萬人也是有的,《正氣歌》至少能提升文人的愛國之心和民族情結,這便很了不起了,說“大有裨益”並沒有錯。
劉安世瞥了舒亶一眼,目光意味深長,手指輕敲案邊,慢慢的問:“舒監丞知道寫這篇文章的貢生是誰?”
“舒監丞”這個稱呼很特別,也很紮心。以國子監丞而同知貢舉,舒亶可謂是第一人了。
彼時貢舉的考官皆是大有來頭,如嘉佑二年的省試科舉,主考官是歐陽修;副考官王珪,韓絳,範鎮;閱卷老師是梅堯臣。
主考官陣容非常強大,歐陽修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宋六家之首,官至參知政事副相);王珪官至宰相,鼎鼎有名的三旨相公;韓絳官至參知政事;範鎮也是北宋政壇大佬,守舊派知名人物;梅堯臣政壇上差點,卻是北宋初期詩壇扛把子式人物。
舒亶不以為意,並未直接回答,隻道:“這些日子吾除了歇息盡與劉待製一起,卻是未曾巡鋪,也未去謄錄所和彌封所。”
言下之意便是他並不知曉此文作者,隻是純粹喜愛文章。
劉安世若有所思,卻換了個話題:“想必再過些日子舒監丞就該高升了吧?某是否該提前道賀呢?”
舒亶作錯愕狀:“劉待製何出此言?”
劉安世淡淡的說道:“官員左遷需吏部考核,有些事可沒法掩人耳目。”
舒亶一頭霧水:“吾不明白待製大人所言何事。”
劉安世輕輕擺手:“官家極有主見,你我謹守為臣之道即可。”
他這話題一折三轉的,句句未說透,但心知舒亶一定是聽懂了的。畢竟對方也曾身居高位,怎會不明題中應有之意?
這大宋河山啊,怕是更不得安生嘍。
“此份試卷可罷可不罷,若綜合前三場,便是點為省元亦可服眾。但……”劉安世沉聲道:“此子才華絕世,身份卻極是敏感,監丞大人可想過讓其過關的後果?”
這便是開誠布公的交談了,事實上二人都知道這乃是王棣的試卷。
劉安世之所以有此一問,也是因為舒亶實際上與新黨已漸行漸遠,否則不會在元豐末期舍棄黨派利益而劾張商英,更無法在元佑朝沒有被一擼到底。
沉默片刻,舒亶正色道:“省試重事,唯才是舉。”
劉安世再問:“有才無賢、德不配位又當如何?”
舒亶飛快地接話:“以文觀人,言為心聲,此子絕非奸邪屑小之輩。”
劉安世輕叩案幾,半晌,方慢慢的說道:“先這樣吧。”
舒亶鬆了口氣,拱了拱手:“吾再去搜檢搜檢,切莫遺漏了可選之才。”
待舒亶離開後,劉安世表情有些凝重,低聲自語:“這舒信道卻是受了誰的請托為那王三郎說項?莫不成真隻是為了一報當年半山先生的知遇之恩?若如此,倒也算得上是個知恩圖報的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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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貢舉關乎貢生命運,盡管閱卷程序繁瑣,但考官的主觀因素也會在批閱過程中對考生成績有著一定作用。潛在的黑幕,不僅影響了考生的成績,還有一些許多落榜生被不負責任或瀆職的閱卷人員誤了前程。
因此,一些責任心強的考官會抽查未考中的“落卷”,主考官也有權力調閱副主考官未“取”的薦卷進行複核。
此外,還有一條比較人性化的規定——允許落榜生查卷,這也是監督閱卷人員的一種好辦法。如果把優秀的卷子評差了,考生一旦上訪,麻煩就大了,責任人是要被朝廷治罪的。
進入三月,雨水多了起來,汴京城似是籠了一層白紗,平地多了幾分朦朧綽約之美。這樣的天氣,倒是像極了江南水鄉,煙雨蒙蒙,空氣清新。汴河上的舫船停在河麵,欸乃欸乃,水波漾著的是一暈暈粼粼彩光。絲弦縷縷聲中,傳出的是恣意歡笑,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某艘舫船上,一個半大小子愜意地吃著果酒,瞧了一會舞妓的表演,撇了撇嘴,不甚歡喜,忽想起一事,問身邊的人:“高二,你那位朋友王三郎呢,可有些日子沒見了。”
旁邊那人恭恭敬敬的回答:“回王爺,省試尚未放榜,王氏閉門謝客。”
少年“哦”了聲,忿忿不平:“那劉安世搞甚幺蛾子,借知貢官之職打壓異己,實非良吏。”
高二垂眉斂目:“劉待製深受太皇太後信重,王爺不可亂定是非。”
少年“哼”了一聲,倒也從善如流,幽幽地說道:“吾準備明日進宮給太皇太後請安,擇個日子去相國寺為她老人家祈福吧。”
高二朗聲道:“王爺心向孝道,大善。”
皇宮大內會寧殿,榻床上錦被高擁,一個老嫗斜臥其上,白發蒼蒼若枯草衰敗,慈眉善目的麵容病態難消。
咳嗽兩聲,老嫗聲音低落:“官家這幾日在做什麽?”
一旁服侍的老宦低頭哈腰:“回太皇太後,官家取消了朔朝,這些日子並無朝會,官家見了劉相公和蘇相公。”
老嫗又咳了幾聲,臉上病容愈深:“老身這病等閑是不得好了,這心裏啊放不下。官家,還是小了些啊。”
老宦紅了眼圈,嘶聲說道:“太皇太後河清人壽,且好生將養,卻病延年,咱大宋可離不開您哪。”
老嫗深吸了口氣,歎道:“生老病死原也沒什麽,依老身看來,這朝野上下盼著吾早登極樂的人可不會少。也是天不假年,若是再過得二年,等到官家可親政了,老身也就無憾了。”
說了這麽一段話,老嫗中氣不繼,呼吸急促,如拉扯風箱般甚是瘮人。
老宦忙上前幫主子撫背順氣,哽咽道:“皇後,安心靜養方無大礙呀。”
他這一著急,便將早年的稱呼說了出來,四十多年了,份屬主婢,卻是勝似親人。
過了好一陣子,老嫗方緩了下來,目光有些呆滯,默不吭聲,半晌,方慢慢說道:“官家十六歲了,也可以大婚了吧。”
福寧宮內,少年天子目光銳利:“大婚?衝喜嗎?”
老宦李憲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說道:“官家噤言,這等話可不敢亂說。”
趙煦乜李憲一眼,“哼”了聲,悻悻坐下,稍後又問:“李阿公,你可知道他們為吾挑的皇後人選嗎?”
李憲搖了搖頭:“具體的尚未確定,不過大抵是從去年進宮的百名秀女中擇選的。”
趙煦悶悶不樂的說道:“吾一個都未曾見過,也不知容貌脾性如何?”
李憲輕聲細語的說道:“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兩人煞費苦心,從宦門仕族中廣為甄選,共挑中一百多名秀女入宮,經過一段時間宮廷禮儀的熏陶和見習,一定是甚得兩宮太後歡心的,官家大可放心。”
“他們歡心的吾未見得就喜歡……”皇帝吐槽了一句,又悠悠的說道:“聽說那王三郎身邊有數位紅顏知己,俱是才藝雙絕的小娘子,那樣子朝夕相處方能真正喜歡的吧。”
畢竟是年少慕艾,少年皇帝對自己將來的伴侶還是心神向往的,若是王棣聽了他這番話少不得要點個讚,日久生情方是長相廝守的先決條件,而非盲婚盲嫁亦或一見鍾情。
“對了,李阿公,明日貢院放榜,你盯著點。”想到王三郎,趙煦又叮囑了一聲。
李憲自是滿口子答應,心想:這王三郎能讓官家時不時地念叨一二,也是個有大福運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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