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了蠱神祭奠那天。
    陰沉的天色如同霧霾般籠罩，悶悶地露出一條紫色的線來，如同一條在雷電中蟄伏的蛇，身軀猶如幽靈般靈動，從雲層中探出頭來，長著血盆大口，吐著絲絲的杏子。
    灰蒙蒙的天落下淅淅瀝瀝的雨來。
    天上和地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模樣。
    竹編撐起來彩色織錦，五顏六色的彩旗綢緞迎風飄揚，在陰雨裏顯得格外熱鬧，各種顏色在雲彩間滲透，濃墨重彩地裝點著慶典。
    “我們非得要來嗎？”瞿繼安看著這攀爬在肌膚上蛇蟲，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許知微和林慧雲也從內心地感到發怵。
    “不來的話，這副本怎麽過？我們已經錯過了一個故事節點。而且現在一個人都沒死，才讓我覺得發毛。”林靜春的眼眸微微皺起，看著前方攢動的人頭，隱隱約約地透著舞台的細影。
    不僅是沒有，甚至沒有一點動機。
    除了房間裏偶爾爬入的毒蟲，連一點想致他們於死地的意思都沒有。
    “沒人死還不好？”瞿繼安一臉不解，嘴裏嘟囔著，“你們這是什麽思想啊……”
    “每個副本的底層邏輯都是置玩家於死地。”簡沐雪熱心為他解釋，“而我們現在這個副本，從我們進來開始到現在，甚至過了一晚，副本連主動攻擊都沒有。”
    瞿繼安摸了摸腦袋：“這樣不好嗎……老死人什麽的……多瘮人啊！”
    林靜春聞言平靜的臉上突然一笑：“你就不怕他忽然間給你憋個大的？然後大家一起死那種。一個也逃不掉的那種。”
    那又不止我一個人死。瞿繼安隻好把想法憋在心裏。
    瞿繼安抬頭看向岑泠和蘭納斯。
    再說了，就算是死……神明和岑泠肯定不會死，抱著他的大腿，我起碼存活率增加一半！
    交接的聖火從遠處傳來，在舞台中央燃燒。跳動的火焰在涼薄的風中舞蹈，猙獰地向四周蔓延。
    聖女坐在一頂烏紗坐的轎子上，風將紗帳輕輕吹起，隻能隱隱約約地看見裏麵裹著厚重黑袍的人。
    村長是一個白胡子花花的老人，他站在台上，端著一盞金碟，虔誠地遞了上去。
    曼妙的紗帳被輕輕掀開，黑袍探出一隻修長的手。
    金色的蛇紋順著白皙的肌膚向上蔓延，縱然在這樣陰暗的天氣裏，也依舊閃著耀眼的金色光芒。
    村長見狀把頭低得更低，將金碟高舉，金碟裏躺著一隻沉睡的蠱蟲。
    那就是噬心蠱的母蟲。
    眾人的視線牢牢盯著那隻母蟲。
    隻見聖女從指尖落下一滴鮮紅的血，浸染過母蟲的身體。
    從肢體開始運動，母蟲蘇醒了過來。
    “啊！”開始又陸陸續續地人倒了下去。
    “小絮！”張旭抱緊了痛苦倒地的小絮。
    小絮的臉色比平時都還要蒼白了幾分，如同無力的碎紙，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機，又若一具失血的屍體。
    噬心蠱生效得很快，頓時會場被淒慘地叫聲回蕩。
    小絮被張旭抱在懷裏，咬住了下唇才沒有發出聲音。
    牙齒在嘴唇上留下血痕，鮮紅而豔麗的，如同一朵朵盛開的嬌豔而糜爛的花。
    已經有人耐不住難受，無力地向地上倒去，這一倒下就是了無生息。
    身體在陰冷的空氣中很快就涼了。
    張旭握著小絮的手，小絮也抓得很緊，直接發白。
    可隻有張旭知道手心的溫度被不斷抽離的感覺，一絲一縷地離他遠去了。
    很快在場的幾人又倒下了幾個。
    小絮的眼白也微微有點向上翻去，瞳孔震動而渙散，似乎也已到了極限。
    卻還是倔強而執著地對上張旭的眼睛。
    那雙明亮的，仿佛未經沾染一般的，如星星一般純粹的眼眸。
    許知微動了惻隱之心：“這樣……太殘忍了吧！”
    簡沐雪也附和許知微：“就一個選親而已，何必做到這種地步……讓這麽多的人的命去陪他！”
    “這也沒什麽不對。不過是規則。”林靜春雙手抱胸，眸光淡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隻有上位者才能製定規則。這本就是世間的真理。”林靜春如此說道，她的神色淡漠，毫無任何感情的波動。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冷血。
    許知微抿了抿唇：“可是。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啊……而且他們這樣哪有人性可言！”
    林靜春瞥了許知微一眼，表情嘲弄：“所以啊……活著的人才能製定規矩。”
    “小姑娘，這個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的去了。你和我都是人，你有你的人性，我有我的人性。好人有好人的人性，壞人有壞人的人性。”林靜春的笑容帶著一絲嘲諷。
    紅潤的嘴唇張張合合：“這就是你說的人性。那他們所做的又何嚐不是一種人性呢？”
    許知微不說話了，沉沉地將頭低下。也不敢再看了。
    簡沐雪沒繼續說什麽，隻是安安靜靜地充當一個旁觀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如同倒置沙漏裏細碎的沙粒，拚命地朝著中間細小的樞紐擠去，可每次掉落的，總歸隻有那麽幾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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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有等到沙漏漏盡，最上頭的沙漏就已經宣判了死亡。
    小絮的口中大把大把地嘔出鮮血。
    在張旭的懷裏，痛苦的地躬著身子。
    一口接一口的鮮血噴湧而出，鮮血順著下巴向下流動，浸染了衣襟，就連他紫色的袍子也被染成了暗紫色。
    那濕漉朝著布料的死死邊邊蔓延而去。
    直到最後一個人的死去。
    小絮還有一息尚存，卻也已經是風中殘燭。
    那劇烈地苦痛驟然停下，從胸口驟然鬆下的巨石，將最後一絲強撐的意誌也盡數磨滅。
    如同這風中飄舞的彩色布料，輕飄飄的，再也抓不住了。
    雪白的手垂落在沙土之中，濺起片片塵埃，與滾滾的沙霧。
    “小絮！小絮！”張旭眼眶紅潤，眼角濕漉，豆大的淚水無力的從那眼角滾落。
    陰雨綿綿的天氣，悲傷與沉寂的氛圍在這暗色調的灰蒙景象中，擴得好大。
    村長請示了聖女，聖女卻隻是裹在黑袍下搖了搖頭。
    轎子就被抬起，抬離了祭奠現場。
    村長也隻能搖頭歎息，緊接著宣布道：“蠱神今年沒為我們賜下祝福！可歎聖女寬宏，不計較我們今年的得失！都散了吧。”
    村長搖著腦袋，一臉惋惜地離開了台上。
    人群漸漸散開，地上的屍體都盡數被家人接回。
    張旭抱著小絮早已冰冷的屍體，失聲痛哭。
    在那一天，他失去他唯一的家人。
    ——
    張旭帶著小絮回了家。
    拿潔淨的布擦拭著小絮唇角的血跡。
    張旭地手指抖的厲害，抹了幾下，反倒抹的更髒了。
    簡沐雪終是不忍心，朝他伸出了手：“我幫你吧。 ”
    卻被張旭拍開，無情地拒絕了。
    “我自己可以。”張旭這麽說，頭也不回，“我自己的弟弟，不用別人碰……”
    就這樣從上午，一直擦拭到了下午。
    “終於幹淨了……”
    小絮的小臉白淨，就連衣衫都換了新的。
    純淨而透亮的白色。
    這裏的陽光總是突兀的，不合時宜地撥開雲霧，從窗戶裏的一角照射進來。
    暖洋洋地照射在身體上，就連臉龐都跟著泛起薄亮的光。
    可是……這份溫度再也無法傳遞了。
    許久張旭才緩緩閉上眼睛，低下了頭，鄭重地吻在了小絮的額頭。
    做完這蜻蜓點水的一吻後，才抱起他，朝門外走去。
    林慧雲看著他們離去背影，有些拿不定主意：“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岑泠搖了搖頭：“不用。”
    “可萬一是劇情節點呢？”瞿繼安立馬搶著問。
    岑泠倚靠在門框上：“不用。他們現在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
    簡沐雪也點頭：“就讓他們陪伴對方走完這最後一程吧……”
    蘭納斯隻是靜靜地瞧了一眼，金色的發絲閃爍其間，粉嫩的嘴唇終是沒有抿起。
    林靜春沐浴在陽光之中，陰暗與光明同時在他臉上構成兩塊切麵，交融共生……
    她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什麽話也沒說。算是默認了岑泠的方案。
    ——
    那天等到晚上，眾人都沒有等到張旭回來的身影。
    便各自回了房間。
    夜晚，夜黑風高，從森林裏傳出了猩紅的火光。
    後來，整個村子都沐浴在了火光之中。
    等到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這火兒就像中了邪一樣，怎麽撲也撲不掉。
    火星跳躍到衣服上，從一個小小的腳開始蔓延，熊熊的大火竟直接將人燒化。
    在跳躍的火光裏，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黑色的木塊，一動不動的，失去了生機。
    永遠沉睡在了這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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