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急診科玻璃窗上時，監護儀的紅光正映著柳如風發間的銀針。顧永年術後第三天突發急性肺水腫，她手中的艾條在膻中穴上方懸灸，青煙在氣管插管的透明管道上纏繞成螺旋。
    "血氧飽和度75"護士的聲音被心電監護的警報聲割裂。
    林逸扯開深藍色隔離衣衝進來，沾著血漬的手套還來不及摘。他盯著呼吸機參數剛要開口，卻見柳如風將三棱針精準刺入患者少商穴，暗紅的血珠順著她虎口的月牙疤滾落。監護儀上窒息的蜂鳴忽然轉調，血氧數值開始緩慢爬升。
    "幫我按住極泉穴。"她沾著艾草灰的袖口擦過林逸手腕，兩人交疊的掌心下方，患者青紫的指尖正逐漸回溫。混合著血腥與當歸氣息的空氣裏，林逸忽然發現她睫毛上凝著未幹的水霧——不知是汗還是雨。
    搶救結束時已是淩晨兩點。林逸推開休息室的門，看見柳如風蜷在沙發上睡著了，拆開的葡萄糖注射液還掛在指尖。月光淌過她鬆散的發髻，露出後頸處一道淡粉色舊疤，那是三年前援鄂時防護服勒出的痕跡。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卻在觸及她發絲前猛然收住。白大褂口袋裏滑落的論文草稿上，《針刺輔助治療術後心衰》的標題旁，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娟秀批注："建議增加胺碘酮代謝速率數據"。
    冬至那日，顧永年的輪椅碾碎了住院部門口的薄霜。老人捧著心電圖報告單的手不再發抖，指著運動平板試驗結果笑得像個孩子："柳大夫瞧，我能耐住六級負荷了！"
    柳如風蹲下身替他係緊羊絨圍巾，淺青色旗袍下擺掃過林逸鋥亮的皮鞋。她沒注意到身後人驟然變快的呼吸頻率，直到帶著消毒水味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發頂——原來是一片調皮的銀杏葉卡在了白玉簪上。
    "患者尿蛋白指標異常，是不是你開的附子裏加了蜂蜜？"林逸故作嚴肅地把化驗單拍在會診記錄裏，卻藏不住眼尾細紋裏漾開的笑意。他西褲口袋裏露出半截紅繩，細看編的是中醫科護士們最近熱議的同心結。
    夜色漫過中藥圃時，紫砂壺正咕嘟咕嘟煮著安神茶。柳如風望著突然出現在科室門口的頎長身影，林逸白大褂裏竟穿著她昨日落在搶救室的蘇繡披肩。"西芹百合、玉竹老鴨湯..."他報菜名似的舉起保溫盒，耳尖紅得像要滴血："當歸生薑羊肉煲還在灶上煨著。"
    砂鍋掀蓋的刹那，水汽模糊了彼此的輪廓。林逸的指尖還沾著手術室的寒意，卻穩穩握住她腕間跳動的寸關尺："脈象弦細，柳大夫是否需要一味引經藥？"他掌心躺著的銀杏葉標本，葉脈間藏著一行小楷：願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心外科示教室的白板上還殘留著林逸龍飛鳳舞的手術圖譜，此刻卻被五行生克圖覆蓋大半。柳如風握著朱砂筆在"火"字旁畫了顆心髒："術後康複輔以離卦時辰艾灸，能提升冠狀動脈血流速度。"
    "胡鬧！"胸外科主任拍案而起，不鏽鋼茶杯震得監護儀嗡嗡作響，"你們當治病是玄學算命？"
    林逸忽然起身擋住飛濺的茶水，白大褂袖口洇開深色水痕。他指尖劃過柳如風整理的200例臨床數據，投影儀藍光裏浮塵如星屑墜落："上月開展的中藥霧化治療，讓患者機械通氣時間縮短37。"
    反對聲浪裏，柳如風注意到他藏在身後的右手正在滲血——是今晨給先心病患兒取自體肋骨時受的傷。她默不作聲地將浸過三七粉的紗布壓在他掌心，卻在抽離時被輕輕勾住尾指。
    午夜實驗室的離心機發出蜂鳴時，林逸正對著色譜儀打盹。朦朧間聞到熟悉的艾草香，睜開眼隻見柳如風跪坐在實驗台旁，手持艾條懸灸他發緊的太陽穴。
    "百會穴能醒腦，風池穴可祛風。"她聲音比月光更輕，發間木樨香混著艾煙縈繞在他鼻尖。玻璃器皿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林逸忽然發現她左腕戴著串朱砂珠子——正是他上周"遺失"在會診室的護身符。
    除夕夜的初雪落在柳如風的狐裘披肩上時，她正給最後一位患者拆線。護士站忽然送來雕花漆盒，掀開是十二枚晶瑩剔透的藥膳水晶餃，每張油紙上都標著性味歸經。
    "林醫生說值班餐要講究君臣佐使。"小護士擠眉弄眼地溜走。
    柳如風咬開翡翠色的芹菜餃，齒間突然碰到硬物。鎏金銀杏葉上刻著《靈樞》句子：知其要者，一言而終。她耳尖發燙地摸向脈枕，果然在綢布裏找到張泛黃處方箋：
    [診斷] 相思入髓證
    [治則] 朝暮相守，終生為引
    [醫囑] 願聘汝為妻，共著杏林春滿
    搶救室的移門突然洞開，林逸舉著聽診器衝進來，胸牌背麵粘著半截紅紙——正是她偷偷塞進去的《上林賦》摘抄。窗外爆竹聲震落枝頭積雪，他們同時舉起藏在身後的銀針與手術剪，剪碎了橫亙在科室之間的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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