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喬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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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二十三年秋,法租界彌散著潮濕的梧桐氣息。林疏月抱緊牛皮紙包裹的《實用法醫學》,細高跟敲在青石板上濺起水花。解剖課用的顱骨模型在包裏輕響,她望著越聚越濃的雨雲,拐進通往女中宿舍的暗巷。
    煙草混著鐵鏽味刺入鼻腔時,她險些踩到那隻染血的警徽。男人倚在斑駁磚牆上,黑色風衣被雨水浸成濃墨,指間煙頭在暮色裏明滅如獸瞳。
    "小姐借個火?"他抬頭,眉骨刀削般割開陰影,目光卻渙散。疏月這才看清他右手緊按左肩,暗紅正從指縫滲進銀灰格紋馬甲。
    醫用酒精味漫開時,喬楚生喉結滾動。女孩月白旗袍領口別著鎏金蝴蝶胸針,烏發間珍珠發卡泛著柔光。她處理槍傷的動作熟稔得驚人,鑷子夾出彈片時卻放輕了力道。
    "租界女中的解剖課教這個?"他瞥見她袖口沾著的骨粉。
    "上周剛給聖瑪麗醫院做過屍檢報告。"疏月將繃帶繞過他精壯的胸膛,發現鎖骨處有道陳年刀疤,"傷口三日內不能沾水,明晚八點來實驗室換藥。"
    驚雷炸響在梧桐樹梢,喬楚生望著消失在雨幕中的素色油紙傘。紗布在胸口係成精巧的蝴蝶結,讓他想起去年端掉的鴉片作坊裏,那些纏著紅繩的蝴蝶標本。
    三天後的黃昏,疏月正在實驗室比對顱骨齒痕。玻璃窗突然被叩響,喬楚生斜倚在鑄鐵欄杆上,警服外套隨意搭在肩頭:"林小姐的繃帶,比巡捕房的止血鉗還靈驗。"
    他遞來牛皮紙袋,法式麵包的焦香混著硝煙味。疏月正要推辭,卻摸到袋底冰涼的金屬——是把勃朗寧1900。
    "女中後牆最近不太平。"他指尖敲了敲槍柄編號,"記得上膛要推兩次。"
    深夜的解剖台泛著冷光,疏月對著子彈出神。黃銅彈殼底部的"jcs"刻痕,與三日前取出的彈片完全吻合。窗外忽然傳來急促的刹車聲,阿鬥舉著警棍衝進來:"林小姐!探長請您去百樂門!"
    水晶吊燈將猩紅地毯照得如同血泊,舞女們的羽毛頭飾在穿堂風裏顫動。疏月蹲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麵上,橡膠手套撫過少女青紫的脖頸。
    "第四腰椎陳舊性骨折。"她翻轉屍體,露出背部的蝴蝶胎記,"墜樓前應該長期遭受毆打。"
    喬楚生用鋼筆挑起死者緊攥的蕾絲手帕,玉蘭刺繡下隱約透出墨痕。他突然想起昨夜碼頭截獲的貨箱,那些印著巴黎醫院標誌的玻璃藥瓶,在探照燈下泛著幽藍的光。
    巡捕房證物室彌漫著黴味,疏月將試管舉到台燈下:"死者胃液裏有超量嗎啡。"
    "能確定注射時間嗎?"喬楚生扯鬆領帶,喉結處還沾著夜總會的脂粉。
    "瞳孔針尖樣收縮,死亡前兩小時內注射。"她突然貼近他脖頸,鼻尖幾乎碰到警徽,"您身上有藍夜幽蘭的香水味——和死者指甲縫裏的香精一致。"
    喬楚生後退半步撞到留聲機,黑膠唱片突然轉動。肖邦夜曲流淌的瞬間,疏月看見他耳尖泛紅:"昨晚在仙樂斯盯梢..."
    敲門聲打斷辯解,阿鬥舉著檔案袋衝進來:"探長!上個月女中失蹤案的卷宗找到了!"
    泛黃的紙張散落桌麵,三個少女照片並排而列。疏月指尖頓在其中某頁:"她們都參加過聖心醫院的慈善義演。"
    窗外掠過鴿群陰影,喬楚生摸向腰間配槍。他認得照片背景裏那架鍍金屏風——正是青幫二當家書房裏的物件。
    霞飛路的麵包房飄出焦糖香氣,疏月咬著吸管看窗外。穿灰色長衫的男人第三次經過櫥窗,懷表鏈閃著可疑的銀光。
    "您的檸檬派。"侍應生突然打翻咖啡,滾燙液體潑向她裙擺。疏月起身瞬間,那人袖口寒光乍現。
    槍聲被玻璃碎裂聲掩蓋,喬楚生踹翻餐桌將她撲倒。子彈穿透水晶吊燈,無數棱鏡碎片如星雨墜落。他護著她滾進後廚,掌心按著她後腦:"閉眼。"
    三聲悶響後,番茄醬與鐵鏽味彌漫開來。疏月睜開眼時,殺手歪倒在麵粉袋旁,太陽穴插著把銀質餐刀。
    "巡捕房新研發的暗器?"她扯下桌布包紮他流血的手臂。
    喬楚生笑著摸出個油紙包,蝴蝶酥居然完好無損:"賠你的下午茶。"
    深夜的停屍房白霧彌漫,疏月將死者右手浸入硝酸銀溶液。掌紋逐漸顯現的刹那,冰櫃突然發出異響。
    喬楚生舉槍逼近的瞬間,白布轟然掀起。腐屍張著空洞的眼窩撲來,他轉身將疏月護在懷裏,子彈穿透屍體的腹腔。
    "是醫學院的解剖標本。"疏月按亮電筒,光束掃過冰櫃編號,"有人改動了存放位置。"
    濕冷空氣中飄來玉蘭香,喬楚生突然扯開屍體襯衫。潰爛的胸口赫然烙著銀元大小的玉蘭花,與手帕刺繡如出一轍。
    晨光染白窗欞時,他們並排坐在解剖室台階上。疏月將熱可可推給他:"三年前聖心醫院火災,燒死了二十個孤兒。"
    喬楚生握緊胸口的懷表,表蓋內側照片上的女孩戴著蝴蝶發卡。當年從火場背出他的護士,白大褂上也繡著這樣的玉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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