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達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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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佛港的晨霧裹挾著鹹腥氣息撲向碼頭,達西的鹿皮手套在船舷留下五道陰濕的指痕。
他注視著勞工將橡木箱搬上貨船,箱中威克姆親筆簽字的婚約正隨著海浪起伏,像條隨時會掙脫鎖鏈的鬣狗。
"先生,潮汐將在三刻鍾後轉向。"船長用黃銅望遠鏡敲打掌心,鏽蝕的鏡筒折射出達西眼底的血絲。
昨夜策馬疾馳三百英裏時,他眼前不斷浮現海倫娜在琴鍵上跳躍的指尖——那抹橙花香竟比威克姆的獠笑更令他心悸。
貨船汽笛鳴響的刹那,達西聽見身後傳來細碎馬蹄聲。當他轉身時,晨風恰好掀起來人的深藍色騎裝兜帽,淡金色發絲如破曉前的月光刺透濃霧。
"看來潮汐不隻眷顧迷途的水手。"海倫娜勒住躁動的棗紅馬,馬鞭上纏著的紫羅蘭絲帶已沾滿泥漿。
她俯身時,達西看見她脖頸處未愈的淤青泛著孔雀石的光澤——正是那夜在音樂廳撞上盔甲留下的印記。
達西的銀懷表鏈在掌心勒出紅痕:"淑女不該出現在這種肮髒之地。"
"正如紳士不該在清晨六點收購棉花船?"海倫娜的馬靴踏過濕滑的青苔,"您用三百英鎊買下威克姆先生的良心時,可曾聽見莉迪亞小姐在紐卡斯爾的哭聲?"
貨船突然鳴響第二聲汽笛,驚飛的海鷗掠過達西陰沉的眉骨。他逼近少女,嗅到她袖口沾染的墨香與橙花交融的複雜氣息:"霍華德小姐是否總以拯救迷途羔羊自居?"
"我不過是替班納特家的小女兒送封信。"海倫娜從馬鞍袋取出火漆封存的信箋,達西家族的紋章在霧中泛著詭異紅光,"今早簡小姐的馬車陷在泥潭時,正巧撞見您的管家在焚毀賬本。"
達西接過信箋的瞬間,海倫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這個逾矩的動作讓兩人同時僵住,直到浪花在礁石上撞碎成蒼白的泡沫。
"您的手在發抖。"她的聲音比羽毛筆尖掃過羊皮紙更輕,"父親說當好人開始欺騙自己,魔鬼就會在契約上蓋章。"
貨船開始收錨,水手們粗鄙的號子聲驚散了最後的晨霧。達西凝視著信封上熟悉的字跡——正是他模仿賓利口吻寫給班納特先生的安慰信。
此刻這封信卻像塊燒紅的烙鐵,將他精心編織的謊言燙出焦黑的洞。
"您教我在琴鍵上尋找真相..."海倫娜的指尖撫過達西掌心的懷表紋路,"卻在自己的人生樂譜上塗抹休止符。”
"她突然指向正在裝貨的橡木箱,"那些金幣真的能堵住威克姆的喉嚨?還是說您寧願做沉默的共謀者?"
驚濤拍岸的轟鳴中,達西感覺領巾突然變得灼熱。當他強行將海倫娜拽離碼頭時,少女的珍珠耳墜劃過他下頜,在皮膚上留下道冰涼的淚痕。
"您該慶幸此刻站在這裏的是我,"他的聲音比北海的寒流更刺骨,"而不是某個會將秘密兜售給《泰晤士報》的長舌婦。"
海倫娜的瞳孔在晨光中收縮成紫羅蘭色的星芒:"您以為我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追來,是為了要挾?還是邀功?”
"她突然輕笑,這笑聲讓達西想起母親臨終前碎裂的藥瓶,"我不過是想知道,那夜在音樂廳彈琴的達西先生,是否還活在這具精致的軀殼裏。"
正午時分,達西在船長的艙房找到蜷縮在航海圖前的海倫娜。鹹濕的海風掀開她淩亂的發辮,露出脖頸處隨呼吸起伏的淤青。她正用羽毛筆在《海事法典》空白處塗畫,紙頁間浮動著抽象的音符與浪花。
"這是最後的機會。"達西將羊皮紙拍在橡木桌上,威克姆的婚約在墨水瓶旁緩緩舒展,"若您執意扮演正義女神..."
"我在計算潮汐周期。"海倫娜的筆尖戳向某個潦草的公式,"威克姆先生要求的三百英鎊,其實隻需要二百七十枚金幣就能滿足——如果算上他拖欠酒館的賭債。"
她突然抬頭,睫毛在臉頰投下振翅欲飛的蝶影,"您向來精於算計,怎麽這次卻甘心被勒索?"
達西的指節在桌沿泛白。此刻透過舷窗的光束恰好照亮少女耳後的橙花發油,這讓他想起彭伯裏音樂廳那個暴雨夜,她指尖按壓他指節時的溫度。
當海倫娜將重新擬定的契約推過來時,他發現自己正在簽署處寫下名字——這完全不符合他素日審慎的作風。
暮色降臨時,達西在甲板找到憑欄遠眺的海倫娜。落日將她的側顏熔鑄成黃金浮雕,海風纏繞著她破損的騎裝下擺。
"家父常說,真正的紳士不該讓淑女獨自麵對風暴。"她將帶著體溫的懷表塞回達西掌心,表鏈上新增的紫羅蘭絲帶正隨風輕揚。
當貨船駛入公海,達西看著契約在銅盆中化作藍綠色火焰。海倫娜突然哼起那夜未完成的變奏曲,跳躍的音符與海鷗的悲鳴交織成網,將他困在理智與情感的漩渦中央。
在火焰熄滅的刹那,他伸手拂去少女發間的鹽粒,這個動作溫柔得如同觸碰教堂彩窗上聖徒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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