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氣味漫過指尖時，趙海棠正用卷尺丈量臨終關懷病房的窗台寬度。
    夕陽穿過他指縫在地麵投下柵欄狀陰影，隔壁床的老奶奶突然哼起蘇州評彈，驚得他鋼筆墜地。
    "小年輕，量這麽仔細要給我造水晶棺啊？"老人沙啞的笑聲震得監護儀微微顫動。
    趙海棠手忙腳亂去撿筆，後腦勺撞上移動輸液架，金屬碰撞聲驚飛窗外白鴿。
    雨眠抱著圖紙進來時，看見男生正給輪椅係蝴蝶結。靛青色領帶纏在扶手處，尾端綴著不知從哪摘的野雛菊。
    "這是無障礙改造的必要裝飾？"她憋著笑遞過檸檬糖，糖紙在霞光裏像跳動的火焰。
    趙海棠耳尖通紅地扯下領帶："81歲的張阿姨說缺個求婚現場！"他突然指向雨眠身後，"小心！"
    雨眠本能轉身，發梢掃過他滾燙的臉頰。
    趙海棠趁機把皺巴巴的領帶塞進褲兜，卻摸到個冰涼的小藥瓶——褪黑素，瓶身貼著"每夜一粒"的便簽。
    "趙設計師？"護士的呼喚打破微妙氣氛，"您要的曆年病例分析。"
    穿過長廊時，趙海棠注意到雨眠總走在病房向陽側。
    她的影子溫柔覆蓋著那些蜷縮在輪椅裏的輪廓，鉛筆在圖紙上勾畫的不是數據，而是老人們手背交錯的血管紋路。
    深夜十一點，建築係工作室的燈忽然熄滅。雨眠筆尖一頓，聽見黑暗裏傳來衣料摩擦的簌簌聲。
    趙海棠舉著手機電筒從模型堆後鑽出，屏幕藍光映得他像午夜幽靈。
    "停電應急方案！"他變魔術似的摸出藍牙音箱，"根據哥本哈根大學研究，肖邦夜曲能提高23繪圖效率..."
    雨眠托腮看他擺弄投影儀，突然發現他衛衣反穿露出線頭。
    這個發現讓她莫名安心，就像上周發現他總把過期牛奶偷偷倒進盆栽。
    當《月光》鋼琴曲淌進夜色時，趙海棠正用三台手機製造人造極光。
    綠鬆石色的光斑在天花板遊弋，他踩著轉椅去夠儲物櫃頂端的蠟燭，運動褲腰隱隱露出半截黑色內褲邊。
    "趙海棠！"胡一菲的怒吼穿透門板，"你再拿我的教案紙折千紙鶴試試！"
    雨眠笑得鋼筆滾落桌沿，趙海棠慌張轉身時帶倒石膏模型。
    阿波羅神像的頭顱在地麵彈跳，最後停在她帆布鞋邊，裂痕從額角貫穿至唇畔。
    "這是..."趙海棠捧起雕塑殘骸，"你複刻的帕特農神廟裝飾浮雕？"
    雨眠用膠帶修補裂縫："去年在聖托裏尼廢墟撿的火山岩標本。"
    她頓了頓，"有位患阿爾茨海默症的爺爺總說想看看真正的希臘陽光。"
    趙海棠忽然抓起車鑰匙："現在去海邊！"
    電動車碾過梧桐落葉時，雨眠抓著趙海棠衣擺的手微微發抖。
    後視鏡裏，男生被風吹鼓的襯衫像揚起的帆，後背溫度透過布料熨燙著她的掌心。
    濱海公路的探照燈將兩人影子拉長又揉碎。
    趙海棠從後備箱抱出建築模型，殘破的石膏神像在月光下竟有殘缺的美感。
    "閉上眼睛。"
    雨眠聽見浪濤聲中混雜著金屬輕響。再睜眼時，趙海棠正用鑰匙串折射車燈，細碎光斑跳蕩在神像麵容："這是愛琴海正午的光線角度。"
    潮水漫過腳踝時，他忽然輕聲說："我爺爺最後那周，總說聽見戰壕裏的雨聲。"鑰匙串叮咚作響，"所以我給他病房裝了老式銅鈴雨鏈。"
    返程途中暴雨突至，兩人擠在便利店屋簷下等雨停。
    趙海棠的衛衣兜著熱騰騰的關東煮，雨眠發梢滴落的水珠墜入蘿卜塊，濺起小小油花。
    "你為什麽總帶著褪黑素？"話出口的瞬間他就後悔了。
    雨眠摩挲著藥瓶："我媽接生過在淩晨三點誕生的嬰兒。"
    便利店霓虹在她睫毛上暈出虹彩，"她說每個夜晚都有人在與命運拔河，怎麽舍得合眼。"
    趙海棠忽然掏出手機，鎖屏照片在雨幕裏泛著柔光。
    照片裏雨眠低頭尋找發繩的側影，與玻璃窗外的救護車燈光重疊成雙重曝光。
    "那天你身上有十二種藍色。"他指尖撫過屏幕，"護士服的白，圖紙的灰，還有..."
    驚雷炸響時，雨眠的掌心突然覆蓋他手背。兩個被雨淋透的人站在廉價日光燈下，像兩株根係纏繞的滴水觀音。
    回到公寓時，陳美嘉正抱著薯片看苦情劇。
    看到兩人濕漉漉的身影，她突然把嬰兒往呂子喬懷裏一塞："賭五包辣條，海棠褲兜裏藏著雨眠的發繩！"
    此時3601傳來鋼琴聲。雨眠循著旋律推開虛掩的門，發現胡一菲正在擦拭三角鋼琴："這破琴擱這兒三年了，居然還能響。"
    琴鍵突然發出沉悶轟鳴。趙海棠不知何時坐在琴凳上，左手還纏著石膏模型的繃帶。
    他即興改編的《月光》夾雜著電子音效，像星空墜入賽博都市。
    雨眠靠著門框數拍子，突然發現他總在第三小節猶豫。
    那個殘缺的音符懸在半空，如同他們始終未曾觸碰的指尖。
    次日清晨，雨眠在模型底座發現新刻痕。檀香木紋路裏嵌著句詩："你眸中棲息的深夜，是我的永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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