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影液在瓷盤裏泛起漣漪，畢十三握著林夏的手腕浸入藥水。黑暗中他的呼吸掃過她耳垂："三十秒後翻轉相紙。"
    暗紅色安全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重疊成模糊的剪影。林夏數著心跳，感受他虎口的薄繭摩挲過自己脈搏。
    昨夜雨水的潮氣還凝在通風管道上，滴落在後頸激起細微的戰栗。
    "你抖了。"畢十三突然鬆開手，銀質鑷子夾起相紙一角，"顯影過度會讓回憶失真。"
    林夏看向顯影液中浮現的影像，醫務室窗台上，半顆化開的薄荷糖在晨光中泛著琥珀色光澤。
    她忽然意識到這是今早偷拍的畫麵，而此刻相紙正被那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撫平。
    "構圖重心偏移12度。"畢十三將照片夾上晾繩，袖口滑落露出纏著繃帶的手腕，"但光影層次合格。"
    暗房外傳來下課鈴聲，林夏趁機摸到電燈開關。
    驟亮的白光裏，她看見畢十三白襯衫領口暈著靛藍色藥漬，像是把深夜的天幕裁下一角縫在衣間。
    "你衣服..."話音未落，畢十三突然踉蹌扶住工作台。
    顯影液打翻在地，刺鼻的醋酸味漫過他的帆布鞋，在地麵蜿蜒成扭曲的溪流。
    林夏掀開他汗濕的額發，掌心觸到滾燙的溫度："又發燒了？"
    "正常體溫調節..."畢十三試圖後退，卻被暗袋絆倒。林夏伸手去拉，兩人齊齊跌坐在成堆的相紙盒上。
    散落的照片雪花般飄落，有張泛黃的老照片掠過眼前：穿碎花裙的女人抱著幼童坐在海棠樹下。
    畢十三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氣奪回照片，腕表磕在鐵架邊沿，濺出幾點血珠。
    林夏看著他將照片塞進懷表，金屬合扣的脆響在密閉空間裏格外清晰。
    "她真美。"林夏輕聲說，指尖拂過對方顫抖的脊背，"是你媽媽？"
    通風扇突然停止轉動，黑暗如潮水漫過相紙的檀香味。
    畢十三的呼吸聲近在咫尺，林夏感覺到他壓抑的哽咽化作細小的氣流，在自己鎖骨處結成鹽粒般的結晶。
    當備用電源啟動時，林夏的指尖正懸在他濡濕的睫毛上方。
    畢十三迅速戴回眼鏡，起身時碰倒了定影液："今天的課..."
    "我送你回宿舍。"林夏抓起他的工具包，"或者醫務室。"
    他們踩著月光穿過海棠樹林，畢十三的影子始終落後半步。
    路過建築工地時，他突然被砂石絆住，林夏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腰，三天前的淤青還未消退，隔著衣料都能觸到腫脹的肌膚。
    "怎麽弄的？"林夏的質問卡在喉間，工地值班室傳來工頭的吆喝："小畢！周三的夜班別忘帶安全帽！"
    畢十三的瞳孔劇烈收縮，甩開她的手快步離去。
    林夏站在原地，看著他的白襯衫被夜風吹成鼓脹的帆，最終消融在宿舍樓斑駁的陰影裏。
    次日清晨，林夏出現在食堂後廚。她戴著借來的橡膠手套，在蒸騰的霧氣中找到正在洗碗的畢十三。
    消毒水灼紅了他的手背，泡沫堆裏沉浮著帶缺口的瓷碗。
    "教我。"林夏抓起鋼絲球，冷水濺濕兩人鞋尖，"不是說好要教我暗房技術？"
    畢十三關掉水龍頭，水流聲戛然而止："這裏每小時工錢夠買兩卷柯達膠卷。"
    "那我包你全年膠卷。"林夏將硬幣拍在案板上，晨光在金屬表麵折射出虹彩，"條件是每天多睡兩小時。"
    泡沫在沉默中不斷膨脹，直到早班廚師掀開門簾。
    畢十三突然抓起她的手按進溫水，鋼絲球擦過泛紅的指關節："碗沿要逆時針旋轉清潔。"他的聲音輕得像句歎息，"還有...謝謝。"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紗窗時，林夏發現他耳後的傷疤其實是道月牙狀的牙印。
    泡沫在兩人手背間破碎，混著血絲與洗潔精的虹光，像場隱秘的化學反應。
    暗房鑰匙在午休時出現在林夏課桌，拴著褪色的紅繩。
    鑰匙齒痕間卡著半片海棠花瓣，背麵刻著極小的一行字：19002100 安全燈維修期。
    當晚的顯影液裏，林夏偷偷放進半顆薄荷糖。畢十三發現時，相紙上已經浮現奇異的波紋，像被風吹皺的星軌。
    他難得沒有批評這種浪費行為，隻是將失敗的相紙折成紙鶴，放進裝過葡萄糖注射液的玻璃瓶。
    子夜離校時，看門大爺的手電筒掃過他們交疊的影子。
    林夏笑著去踩畢十三被拉長的鏡框，卻被他突然拽住書包帶："小心..."
    卡車輪轂擦著人行道邊緣碾過，尾燈將兩人染成猩紅色。
    林夏的後背緊貼著他的胸膛，聽見兩個錯亂的心跳在鳴笛聲中交織成網。
    海棠花落盡的周末，暗房架子上多出排裝著失敗作品的玻璃瓶。
    每隻紙鶴翅膀裏都藏著鋼筆寫的批注，林夏在某個失眠的淩晨發現，其中一隻的腹腔裏塞著懷表照片的複製版，女人頸間的珍珠項鏈被人用紅圈仔細標出。
    晨露未曦時，暗房傳來爭執聲。
    路橋川抱著教材路過，聽見林夏帶著哭腔的質問："所以你拚命打工是為了贖回這條項鏈？"接著是相紙撕裂的脆響，和畢十三那句被窗欞切碎的："不關你事。"
    但當早課鈴響起時，他們仍並肩坐在暗房台階上分食飯團。
    林夏的相機裏多了張背影照片：少年在晨光中清點打工存折，懷表鏈子垂落在泛黃的賬本上，像道未愈合的舊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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