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頂樓的時鍾指向晚九點，林夏對著窗玻璃哈氣，畫到第三隻哭臉小貓時，終於看見畢十三從社科區走出來。
    他懷裏摞著比人還高的《傳播學概論》，露出的手腕比書脊還要蒼白，黑色帆布鞋在地麵拖出細長的水痕。
    暴雨就是在這時傾盆而下的。
    林夏抓起相機包衝到樓梯口，發現畢十三正在整理被淋濕的還書車。
    他袖口卷到手肘，小臂上橫著道新鮮的擦傷，血珠順著腕表表帶滲進棉質襯衫。
    "創可貼！"林夏翻出卡通貼紙遞過去。
    畢十三盯著粉色o kitty圖案遲疑兩秒，突然轉身走向儲物櫃，取出把老舊的黑色直柄傘。
    "閉館了。"他撐開傘時掉出張藥房收據，林夏瞥見"葡萄糖注射液"的字樣。
    傘骨發出生鏽的呻吟，在兩人頭頂撐開小小的晴空。
    雨簾將世界切割成模糊的色塊，畢十三把傘麵傾斜成四十五度角。
    林夏聞到傘柄上殘留的消毒水味，混雜著他衣領間淡淡的薄荷氣息。
    路燈穿透傘布投下斑駁光點，她看見他後頸發際線處粘著片枯葉，隨步伐輕輕顫動。
    "你感冒了？"林夏突然問。方才擦肩而過時，她捕捉到他呼吸間異常的熱度。
    "正常體溫波動範圍..."畢十三的科普被嗆咳打斷，傘柄晃出漣漪狀的水紋。
    林夏伸手扶他，觸到一片滾燙的肌膚。
    積水漫過運動鞋的網麵，她才發現他右褲腿沾滿泥漿，膝蓋處磨破的布料洇著暗紅。
    圖書館到宿舍八百米的路突然變得無比漫長，雨點擊打傘麵的節奏逐漸與心跳重合。
    路過實驗樓拐角時，颶風掀翻傘麵。畢十三本能地側身遮擋，林夏的相機包撞上他胸口。
    潮濕的布料下傳來紊亂的心跳聲，她抬頭看見他鏡片上的雨滴正順著鼻梁滑落，在下頜凝成晶亮的水珠。
    "去醫務室。"這次是肯定的語氣。林夏拽著他往反方向走，卻被更大的力道拉回傘下。
    "十點半鎖門。"畢十三掏出老式懷表，表蓋內層的照片閃過模糊人影，"而且..."
    他的聲音突然卡在喉間，整個人向前栽去。林夏扔掉相機包抱住他時，後腰撞上香樟樹幹。
    枯葉混著雨水灌進衣領，她摸到他後頸滾燙的溫度，像捧著一簇將熄的火。
    醫務室值班燈還亮著。
    林夏架著神誌不清的畢十三撞開玻璃門，消毒水味撲麵而來。
    值班醫生掀開他襯衫下擺時，兩人同時倒抽冷氣，腰側蜿蜒著巴掌大的淤青，邊緣泛著駭人的紫紅色。
    "從樓梯摔的？"醫生按壓傷處。畢十三在昏迷中皺眉，汗濕的額發黏在慘白的臉上。
    林夏突然想起三天前路過教學樓後巷，聽見重物墜地的悶響與壓抑的痛呼。
    點滴架上的葡萄糖注射液緩緩下墜，林夏用棉簽蘸水潤濕他幹裂的嘴唇。
    夜雨敲打窗欞，她看見畢十三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陰影，褪去鏡片的麵容顯出幾分稚氣。
    床頭病曆卡寫著"過度疲勞引發低血糖"，但壓在枕頭下的繳費單還粘著便利貼：網吧夜班預支工資300元。
    後半夜雨勢漸弱，畢十三在消毒水味中蘇醒。左手背貼著輸液針頭，右手卻被溫暖的觸感包裹。
    林夏趴在床邊熟睡，發絲間沾著幹涸的泥點，掌心還攥著半顆化掉的薄荷糖。
    他試圖抽回手，卻驚醒了淺眠的少女。晨曦穿透雨霧落在她睫毛上，映出眼底細碎的血絲。
    "為什麽在舊書區打工？"林夏突然開口，"為什麽接三份兼職？"
    畢十三偏頭看向窗外破曉的天光："你知道二十四點問題嗎？"他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當四個數字無法通過加減乘除得到24，就像某些人生開局。"
    林夏的指甲掐進掌心。她看見少年把病曆單折成完美的正方形，邊緣鋒利得能割破晨光。
    早班護士推門而入時，畢十三已經恢複成那個無懈可擊的班代。他扶正眼鏡，將揉皺的繳費單塞進書包夾層，起身時白襯衫依舊平整如新。
    唯有林夏注意到，他握傘的手在細微顫抖。
    雨停了，海棠花瓣鋪滿林蔭道。畢十三走出醫務室時，聽見身後傳來相機快門聲。
    他轉身看見林夏逆光而立，鏡頭對準他染血的袖口。
    "這張要叫..."少女歪頭思索，發梢的水珠墜入晨霧，"《困獸》。"
    畢十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伸手調整鏡頭焦距，指尖擦過她手背："曝光補償加0.3ev更好。"這是他們第一次沒有躲避彼此的觸碰。
    上課鈴撕裂潮濕的空氣，林夏摸到口袋裏的薄荷糖。
    這次糖紙裏裹著張字條，鋼筆字淩厲如刀刻：明天開始，我教你暗房技術。
    碎金般的陽光突然穿透雲層，她在畢十三轉身時發現，那粒藏在發間的小痣，原來是個極淺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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