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譚宗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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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園西廂的晨光漫過萬字紋窗欞,將案頭未幹的《千字文》摹本鍍成金色。
    三歲的譚晏清踮腳去夠青瓷筆洗,腕間紅繩係著的翡翠蓮蓬撞上硯台,驚得剛研開的鬆煙墨濺出幾點星子。
    "安安,仔細髒了衣裳。"林知夏提著裙擺跨進門,發間銀鎏金蜻蜓簪的須翅隨步伐輕顫。
    話音未落,小丫頭已抓著狼毫筆在宣紙上戳出個墨團,咧開缺了門牙的嘴笑:"爹爹畫竹!"
    譚宗明立在廊下修剪梅枝,聞言摘了鹿皮手套進屋。
    深灰色羊絨衫袖口卷至肘間,露出那道結痂的燙傷疤,此刻被晨光映得宛如梅枝虯結。
    他握住女兒肉乎乎的小手,帶她在墨團上勾出幾道飛白:"看,竹節要這樣提按。"
    知夏望著父女倆交疊的影子投在《雙清圖》上,忽然想起元宵夜長明燈下的初吻。
    當年畫中孤清的墨竹,如今被安安添了隻圓滾滾的麻雀,倒顯出幾分紅塵暖意。
    抓周禮定在驚蟄日,梅樁盆景萌發的綠萼恰似安安繈褓時的胎發。
    紫檀八仙桌上擺滿器物:文彭印章、鎏金算盤、青玉聽診器......譚宗明特意將沉香木珠與翡翠蓮蓬並排而放,暗紋螺鈿盒裏還躺著把微型修複刀。
    "小小姐抓住印章啦!"保姆驚呼聲中,安安攥著田黃石章往嘴裏塞。
    知夏急忙去攔,卻見印章底麵朱砂未幹,在女兒掌心印出個歪斜的"夏"字。
    譚宗明低笑出聲,頸間平安扣隨動作輕晃:"倒是比你母親當年還心急。"
    午後落起太陽雨,譚宗明抱著女兒在回廊認碑帖。
    雨水順著瓦當滴入陶甕,他握著安安的手指臨摹《多寶塔碑》,袖口沉香氣息與奶香混成奇特的味道。
    知夏端著藥膳過來時,正聽見他輕聲細語:"這個"永"字要像梅枝橫斜......"
    "夫人,姑蘇老宅送來的東西。"管家捧著剔紅漆盒打斷溫馨。
    知夏掀開盒蓋,呼吸驀地一滯,褪色的紅綢裏裹著把銀質長命鎖,鎖身鏨刻的並蒂蓮紋,與譚宗明心口墨竹刺青如出一轍。
    "母親生前打的。"譚宗明為女兒戴上長命鎖,指尖撫過蓮花芯處的翡翠,"說等我成家便傳給孫輩。"
    雨絲斜打進窗,鎖墜碰觸安安胸前的翡翠蓮蓬,發出泉水般的清響。
    暮春三月修複敦煌絹畫時,知夏將工作室搬至梅園水榭。
    安安坐在特製的兒童椅上,握著迷你排筆往廢稿上塗鴉。
    譚宗明結束視頻會議過來,便見妻女俯首案前的身影被夕陽拓在紗櫥上,宛若活過來的《女史箴圖》。
    "爹爹看!"安安舉著塗滿朱砂的宣紙撲來。譚宗明單手抱起女兒,另一隻手自然環住知夏腰肢。
    低頭細看,稚嫩筆觸竟隱約構成梅枝輪廓,赭石色花苞歪歪扭扭地綴在頂端。
    "我們安安有天分。"他取下鋼筆在畫角題字,商務談判時簽億元合同的筆鋒,此刻化作溫柔的瘦金體:"甲辰春,愛女晏清首繪紅梅,父母共賞。"
    夜深人靜時,知夏在藏書閣發現丈夫的新作。
    整刀宣紙上全是安安的塗鴉,每張都細心托裱,題著"清兒戲墨稚子塗梅"。
    最末那張用金粉勾著安安的手印,旁書:"此掌大小,恰可握盡人間春色。"
    上巳節家宴上,譚宗明當眾展開十米長卷。賓客驚歎聲中,《百梅圖》徐徐呈現,從宋元孤本到安安塗鴉,百年譚宅收藏的梅花盡收其間。
    卷尾空白處,他執起妻女的手共鈐印章:"此卷當傳予清兒及後世子孫,見梅如晤,知吾家文脈不絕。"
    散席後,知夏在梅林找到獨酌的譚宗明。
    白玉杯中映著弦月,他忽然解下腕間沉香木珠:"母親臨終前說,這珠子每顆都浸過譚家女子的血淚。"
    將木珠套進知夏手腕時,驚起棲梅的夜鶯,"如今該添上新的故事了。"
    夜露漸重時,內室傳來安安的夢囈。兩人急急趕去,見小丫頭抱著《雙清圖》摹本酣睡,口水暈開了角落的麻雀。
    譚宗明抽出畫軸低聲笑歎:"明日得教她裱畫要訣。"
    知夏撫過女兒眉眼間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臥蠶,忽然被攬入帶著酒氣的懷抱。
    "當年你說長明燈不滅自有後來人。"他吻在她發間白梅簪上,"如今這後來人,倒比燈焰更灼人。"
    五更天雞鳴時,譚宗明忽覺袖口被拽動。
    安安抱著《快雪時晴帖》爬進被褥,將冰涼的小腳丫貼在他小腿:"爹爹講故事!"知夏迷糊間伸手去攔,反被女兒塞進顆荔枝核:"安安修文物!"
    晨光穿透茜紗窗時,梅園響起第一聲蟬鳴。
    譚宗明望著懷中酣睡的妻女,腕間沉香木珠與翡翠蓮蓬交纏在枕上。
    三十年前在紐約街頭煢煢孑立的青年,此刻被荔枝核硌著掌心,竟覺這是世間最珍貴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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