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萌宣布藝術節牆繪主題時，方一凡正用馬克筆在課桌上畫五線譜。
    粉筆灰簌簌落在"文藝複興"四個大字上，他轉頭看見林小滿筆記本邊緣冒出的青綠藤蔓。
    那是她上周畫到一半的爬山虎，此刻正悄悄攀上"大衛像"的石膏手臂。
    "你和林小滿負責西走廊。"李萌的教鞭敲在方一凡的塗鴉上，"周五前交設計稿。"
    喬英子憋著笑遞來《西方美術史》，扉頁上畫著哭臉柴犬，旁邊標注"文盲拯救計劃"。
    放學後的美術教室彌漫著鬆節油的氣息。
    林小滿踮腳夠頂層顏料時，方一凡看見她挽起的褲腳下露出淺青色血管，像瓷器開片的冰裂紋。
    他伸手去扶搖晃的凳子，少女發間的金盞花香撲進鼻腔，恍惚間以為打翻了童文潔的香水櫃。
    "我想畫敦煌飛天。"林小滿展開素描本，鉛筆稿上的飄帶纏繞著衛星模型，"但是李老師說要有現代元素..."她的筆尖懸在宇航員頭盔上方，洇出小小的墨點。
    方一凡突然搶過素描本，在衛星軌道旁畫了架電子琴。碳粉蹭髒他小指外側，那裏有道愈合不久的擦傷，是上周幫林小滿搬畫板時刮的。
    "中西合璧，古今交融！"他轉著鉛筆咧嘴笑，沒發現少女正盯著他亂翹的發梢出神。
    季楊楊踹門進來時，兩人正頭碰頭修改第三稿設計圖。籃球砸在調色盤上，濺起的鈷藍色染髒了林小滿的白色板鞋。
    方一凡抓起刮刀跳起來，卻聽見她輕聲說："像銀河。"
    當晚視頻會議持續到十一點。
    方一凡看著屏幕裏林小滿泛紅的臉頰，突然發現她身後書架上擺著《芥子園畫譜》和《天體物理導論》。
    月光淌過她握筆的手指，在數位板上繪出星雲狀的色塊。
    "這裏加漸變會不會更好？"她將屏幕共享過來，衣袖滑落時露出腕間的銀杏手鏈。
    方一凡咬著冰棍含混應聲，悄悄截屏保存了繪圖軟件裏並肩站著的兩個q版小人。
    正式動工那天飄著細雨。林小滿踩著人字梯勾勒飛天衣袂時，方一凡正往牆上噴漸變底色。
    丙烯顏料的味道混雜著潮濕的水汽，他在轉身取滾筒時撞翻顏料桶，孔雀藍順著牆壁蜿蜒成河。
    "別動！"林小滿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她指尖沾著金粉，在他皮膚上畫出蜿蜒的星軌："改成《千裏江山圖》的意境如何？"
    方一凡望著她鼻尖的汗珠，突然覺得滿牆顏料都變成了跳跳糖。
    黃芷陶帶著奶茶來探班時，正撞見方一凡往林小滿臉上抹金粉。
    少女頰邊飛著晚霞，眼角卻閃著細碎的光，像古畫裏走出來的小菩薩。
    喬英子舉起手機連拍二十張："方猴兒你這叫破壞文物！"
    真正爭吵發生在周四傍晚。方一凡堅持要在敦煌壁畫旁畫街舞少年，林小滿攥著畫筆搖頭："主題會不倫不類。"
    暮色透過玻璃窗切割著他們的影子，顏料幹涸在調色板上，結成龜裂的河床。
    "你根本不懂什麽是美！"話出口的瞬間方一凡就後悔了。
    林小滿睫毛顫了顫，收拾畫具的手指格外用力，素描本邊角卷起毛邊。
    她離開時碰倒了涮筆筒，靛青色汙水漫過他限量版球鞋。
    方一凡在器材室找到她時，林小滿正對著碎掉的青花瓷片發呆。
    那是她母親留下的筆洗，裂紋裏還嵌著未洗淨的朱砂。"小時候打碎碗會被罰抄《心經》。"她聲音悶在膝蓋間，"媽媽說殘缺才是常態。"
    月光爬上儲物櫃的鐵皮，方一凡摸出皺巴巴的棒棒糖紙。
    他們用丙烯在牆上畫出打太極的宇航員，敦煌樂伎抱著電吉他，飛天的飄帶連接著空間站電纜。
    午夜保安的手電筒光掃過來時，林小滿正踩著方一凡的肩膀畫銀河，他的掌印永遠留在她腰間那抹靛藍裏。
    作品完成那天下起太陽雨。方一凡看著林小滿在牆角落款，忽然握住她執筆的手腕添了片銀杏葉。
    水珠順著少女的劉海滴進顏料盤，暈開一小片虹霓。
    季楊楊吹著口哨拍下兩人交疊的影子，畫麵裏方一凡的耳釘和林小滿的發夾閃著同樣的銀光。
    藝術節頒獎禮上，李萌念獲獎詞時特意扶了扶眼鏡。方一凡在掌聲中轉頭，看見林小滿把獲獎證書卷成望遠鏡，正對著他笑。
    陽光穿過穹頂玻璃，在她裙擺上灑下流動的光斑，像他們共繪的那條星河。
    當晚方一凡在儲物櫃發現牛皮紙袋，裏麵裝著修複好的青花瓷片，用金繕工藝描著飛天的輪廓。
    瓷片背麵貼著便簽："媽媽說金繕不是遮掩傷痕，是讓光有地方落腳。"
    他對著這句話發了半小時呆，直到童文潔打電話催他回家吃飯。
    而此刻的林小滿正站在空蕩蕩的西走廊。
    月光撫過牆繪裏街舞少年飛揚的發梢，她輕輕觸碰那片銀杏葉，發現葉脈裏藏著極小的"f"字母。
    晚風送來遠處琴房的旋律，是方一凡上周哼過的自創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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