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
    濕熱的氣體隨著呼氣的動作，從口鼻溢出，隨後在冷空氣的作用下，迅速的凝結成了白霧，而緊接著的吸氣，則把好似帶著冰碴一樣的外界空氣，自鼻腔吸入到了肺部，生出好似針刺一般細密的痛來。
    然而疼痛，卻從來不是什麽難以忍受的東西，真正讓身體感到排斥和反感的，是隨著呼吸，開始自內部向外滲透，並與外界冷空氣一同作用在軀體上的，森然冷意。
    “……這個也被你挖出來了啊……”像是落寞一樣的，垂下眼簾，甚至於像是有些畏寒一樣的，顫動著眼睫，但緊接著，那隻眼簾微垂，而眼尾則有著一抹如血一般鮮妍豔色的眼，便驀地睜大了，露出內裏那隻位於正中的瞳孔，正顫動著變形到菱形模樣的，血色眼瞳。
    “真是……令人不快……翻動我的一切，對你而言，就那麽愉快嗎？沙利耶迦……”輕柔的，和緩的，聽不出半點惱怒或者不快的意味，隻有濃鬱的好奇與探究，但那握著沉重連枷的手臂卻驟然發力，猛地向前甩動了過去。
    於是，在沉悶的破風聲中，沉重的連枷擊碎了驟然浮現出來的，身周覆蓋著細密且半透明的冰片，來間接達成隱匿身形效果的，膚色慘白卻又遍布著似乎是某種花紋一樣的靛藍熒光的蛇人，那生著同樣染上靛藍熒光的鱗片的顱骨，與大半的身軀。
    “如此明顯的溫度下降……就算在視覺已經完全不可信任的如今，也沒任何可能毫無察覺的吧？”
    歎息著，伸出腳踢了踢那本就異化到了無有雙腿，而是以攀附著慘綠紋路的，粗壯的黑色蛇尾，在地上蛇行挪動，如今則徹底如爛泥一般癱倒在了地麵之上的蛇人。
    那在前一秒還是鮮活的，做著偽裝，意圖偷襲的存在，如今卻隻有還未被砸成骨肉混合的爛泥的尾巴，還能因為並未完全終止的神經反饋，而胡亂的抽搐甩動著，然而這可悲的一幕，卻並沒有得到那隻微垂著的血色眼瞳，施舍出半分的動容。
    “唉……算了，我不該向尚未落網的獵物，尋求解答的，”輕柔的歎息，從那淡色的唇瓣間吐出，而緊隨其後的，則是自最初利用野狐禪的手段，尋到出雲國這個小世界起，便醞釀在胸腹之中，欲要擇人而噬的磅礴殺意，“所以……”
    “我會奪走你的一切……沙利耶迦，你的肢體，你的感官，你的延伸，你的力量，最後，走到你的麵前，切斷你和迦德盧之間的聯係，再把你對我所做的一切，盡數歸還到你的身上。”
    輕柔的嘶鳴，有著如同情人間曖昧的低語一般柔軟且溫和的調子，但其中所蘊含的意誌，卻冷硬如同被鍛打作利刃的鋼鐵，尖銳得駭人，“你盡可以用上所有你能用的手段，好在我抵達你麵前之前，徹底的摧毀我……放心，我不會做多餘的事……”
    柔軟的，並不明顯但真實存在的笑容，於是浮現在了麵上，便顯得那頂著枯槁白發的身影垂首，將地麵上的屍骸抓著尾巴尖提起，甩到身前淤泥中鋪路的動作，都失卻了陰森可怖的意味。
    “我不會殺死你……即使無需走到你的麵前，我就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我不會這麽做……沙利耶迦……我隻會當著你的麵，一點點的奪走你的一切……”
    驟然間變得輕蔑的聲音裏，吐出了些好似刀刃般冷硬且鋒銳，卻又具備著以惡意凝聚而成的，如泥沼般黏膩且難以擺脫特性的東西，“我衷心的期望你……能夠享受接下來的時光，就像我曾經……”
    “……被迫接受這一切一樣。”
    ……
    “所以……如果按大典太你的說法……鬼丸他……他其實從來沒有……”
    一文字則宗的大腦幾乎要被這順著大典太光世的話去思考，就必然能得出的結論駭到停擺了，於是如今的生命活動，可以說完全是依靠著顱腔裏那顆，大抵隻有已經被挫骨揚灰了的一攤人，才知道都經曆了什麽改造的大腦來維持的身體，便也跟著露出了異狀。
    那隻灰綠色的眼瞳肉眼可見的，開始變得黯淡且渾濁了起來，握著如今作為一文字家其他成員本體的折扇的手，也跟著徹底僵直，鮮活的氣息幾乎是一瞬間，便從一文字則宗的身上被抽走了，隻剩下了衰朽和並不明顯，卻真實存在的，腐敗的味道。
    虛無僧的麵色驟變，隨後抬起了攏在已然被穢物浸濕且看不出本色的衣袖裏，那早已朽爛到露出白骨，卻又有生著米粒大小的，分布排列好似鱗片一般的乳白蛆蟲的溶爛腐肉，黏附在上麵的手，盡力用相對而言，稱得上幹淨的骨頭，戳向了一文字則宗的脊梁。
    於是，好似鱗片摩擦一樣的窸窣聲響，便自那打從虛無僧的手骨戳了過去，便異常的隆起了些，好似有身體呈現長條狀的生物，正在那衣料覆蓋下的，軀殼皮肉間穿行的輪廓的脊背上，傳了出來。
    那聲音並不多響亮，甚至於稱得上輕微，卻偏偏又傳達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和刃的耳中，幾乎要引起些令人和刃想要拔刀的，本能般的厭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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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所幸，在事態發展到真的有人或刃拔刀之前，一文字則宗終於在脊背上那古怪的隆起和窸窣聲響的共同努力下，自思維和大腦幾乎要一同停滯了一樣的狀態中，恢複了過來，維持著一臉愕然的神情，艱難的繼續開口道，“從來沒有……真的把自己當做……”
    “……我應該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對阿槐而言，從他第一次在你麵前，並不是出於救誰的目的，而做出自傷行為起，他就已經把自己塞進了你用來稱呼他的，名為‘鬼丸’的空殼裏。”
    大典太光世略微沉默了片刻，那隻看向一文字則宗的猩紅眼瞳中，便也多少含了些混合著費解與考量所形成的複雜情緒在裏麵，“明明在那之前，他還或多或少的，會意圖去強調自己是‘鬼’，而不是‘鬼丸’，但在那之後，他對你用‘鬼丸’來稱呼他，就是基本默認的態度了……”
    被大典太光世這麽一說，於是回憶起確有其事的一文字則宗，在汗流浹背的同時，神情也變得有些尷尬了起來，“啊這……”
    “所以……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開始把自己視作……遊戲玩家？”小次郎多少有點感到別扭，但最後還是使用了這個聽起來就不大對勁，也不太應該出現在當前環境下，卻被大典太光世用來描述鬼丸國綱的詞匯。
    “因為遇到一文字則宗的時候，阿槐本來就是在遊玩名為《刀劍onine》的，借由ai實時演算來生成不重複劇情，並扮演其中一部分npc的，大型虛擬現實類遊戲。”
    大典太光世，在所有的，應該說，本來就多少已經隱約有所預感，隻是不太願意相信並接受這一真相的人和刃麵前，將這原本還多少能通過自我欺騙來混淆過去的真相，揭露了出來，“畢竟在那個世界，神秘是被世界意識所拋棄的存在。”
    “我以為，你們在得知，‘構成大典太光世這一個體的成分裏，除了對阿槐的執念以外，剩餘的是在掃描了大典太光世數據後模擬生成的ai’這件事後，就該多少有些猜想了才對。”
    大典太光世望著事到如今，看起來還在試圖逃避現實的眾人及刃的目光裏，可以說是寫滿了‘這很難評’幾個大字，“結果你們完全就是在有意回避……接受現實，對你們而言，就那麽困難嗎？”
    “這不是接不接受現實的問題……不是，這種說法怎麽聽都離譜過頭了吧？”小次郎按著腦袋，他那張已經逐漸被鱗片覆蓋的麵容上的神情猙獰而又崩潰，最後在他幾乎是在硬生生從自己臉上把新生的鱗片拔下來的動作裏，逐漸演變成了一種一眼丁真，鑒定為發癲的模樣。
    “雖然我大部分時間都在護理科當死宅，但是研發部那邊到現在都沒整出這種……這種通過ai的實時演算來……不是，這牠媽的對嗎？”小次郎語無倫次，抓著自己那張因為木質鱗片被拔下，而顯得有些坑坑窪窪的殘缺麵容。
    “就和這邊的世界雖然也有科技，但主要的技術還是依托神秘學開發出來的一樣，側重點不同的話，即使你們的時間要比我們那個世界發展得更快，但沒有發展出這種技術，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嗎？而且刀劍付喪神分靈的本質，和擁有實體的ai子程序，難道有什麽區別嗎？”
    大典太光世對於小次郎的崩潰表現，反而感到了十分有九分的不理解，“分靈的本質，不都是依托於作為服務器終端的本靈，衍生下來的子程序嗎？”
    這還真是……你別說，雖然怎麽聽都有一種‘戲說不是胡說哥們你在瞎扯’的意味在，但是照著大典太光世的說法去思考的話……好像還挺有道……
    “？這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嗎？！刀劍付喪神才不是那種、那種……”小次郎瞪圓了眼睛要做反駁，但他越是想找出能夠反駁大典太光世結論的證據，心裏就越是沒底，最後隻能抓著自己變得坑坑窪窪，且已經有木頭的紋理顯露的臉，陷入一種明知不對但無法反駁的糾結裏來。
    “事實上，大典太你這麽理解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相較於大典太你所說的，服務器終端和衍生的子程序之間的關係……我們的存在方式本身，還是有些不同的。”作為目前在場的眾者中，刀劍付喪神含量和純度都勉強稱得上是最高的一個，奇美拉站出來開始現身說法。
    “或許吧……但那並不重要，我隻是要讓你們明確，阿槐他目前所使用的，那層遊戲玩家的虛像，其存在的根據是什麽罷了。”
    大典太光世完全無意去聽奇美拉的現身說法，甚至於直接打斷了奇美拉想要說的話，完全沒在意奇美拉在被他把話噎回去之後，所露出的多少有些猙獰的神情，畢竟，他從始至終都是十分純粹的，腦袋裏有且隻有鬼丸國綱，完全沒考慮其他人和刃死活的阿槐單推人罷了。
    們單推人是這樣的，指不會在意對我推無感的沒品家夥的.jpg
    “……所以，你口中的，鬼丸他給自己披上的，名為‘遊戲玩家’的偽裝，其本質，是因為他遇到老頭子我的時候，是在玩遊戲……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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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大典太光世所給出的信息裏，艱難的提取出了，大典太光世究竟想要表達什麽的一文字則宗，忽然感到有些眩暈，“所以……所以他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把自己視作名為‘鬼丸’的遊戲角色……而不是……所以之前救下老頭子和小子們，還有虛無僧的……”
    “是在阿槐的認知裏，屬於作為遊戲角色的‘鬼丸’，但實際上是阿槐自己本身就有的能力，畢竟阿槐是被選定的，要承載不被世界所需要的東西的容器，而阿槐所使用的能力的本質，實際上是將他者身上的傷勢視作需要被收容的穢物，而不是實際存在於身體之上的缺損……”
    大典太光世的聲音恢複了平淡的腔調，但沒有任何人或刃，會覺得大典太光世現在是冷靜下來了，畢竟那隻猩紅眼瞳裏所盛著的，如同浪潮一般翻湧著的陰鬱情緒，已經近乎要滿溢出來了，“隨後通過在作為容器的自己身上打開入口的方式，將這些轉移到自己的身體內。”
    “打開入口……所以用本體刺穿心髒的行為是……那、那用火焰灼燒自己的方式來治療又是……”一文字則宗，眩暈得更厲害了，幾乎要站不穩，跌坐在腳下被鬼丸國綱用來鋪路的屍骸上。
    “是阿槐理應在火焰中死去，卻最後在灰燼中作為嵬而重生這件事的映射，作為從火焰中獲得新生的代價，阿槐每次被火焰燒灼，都會無意識的產生過去的閃回，並因此損耗精神——作為遊戲角色的設定如此。”大典太光世垂下眼簾，蓋住自己其中情緒愈發翻湧的眼。
    “但實際上，阿槐確實是可以通過火焰灼燒來治療自己，隻不過作為代價被損耗的，是他不應該在還未做好準備的此刻接觸到的，那些被壓縮封鎖起來的記憶上的封鎖，這也是為什麽，阿槐在進入譫妄時，所吐露出來的信息卻是他本人在清醒時，完全不記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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