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雲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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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母屏風上的孔雀尾羽在燭火中泛起幽藍光澤,陸昭陽指尖搭在藥箱銅扣上,三棱針的寒光映著崔禦史抽搐的嘴角。
    門外傳來丫鬟壓抑的抽泣聲,混著回廊下銅鈴被風扯碎的叮當響。
    “大人若不信我,何苦讓那小廝跪穿德濟堂的門檻?”陸昭陽忽然轉身,藥箱搭扣彈開的脆響驚得老嬤嬤倒退半步,“城南濟世堂的孫大夫此刻應當出完診,騎快馬半盞茶功夫便能到。”
    崔禦史攥著太師椅扶手的指節泛白,目光掃過她腰間磨破的革帶:“你若誆騙本官...” “大人!”
    穿杏子紅襦裙的丫鬟撲跪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夫人手指方才動了!求您快讓大夫進去!”
    陸昭陽已拎起藥箱走向雕花門,靛藍布鞋踩過滿地參須:“草民這就去請孫大夫。”
    “站住!”崔禦史猛地起身,腰間金魚袋撞翻案頭青玉貔貅。那貔貅滾到陸昭陽腳邊,斷開的爪尖正對著她磨薄的鞋底,“你若能救,本官許你長安城三間藥鋪。”
    陸昭陽彎腰拾起玉雕,指尖拂過斷裂處:“大人可知醫者最恨什麽?”她將貔貅輕輕放回多寶閣,閣上汝窯天青釉瓶映出她唇角譏誚的弧度,“最恨有人把性命當作生意談。”
    老嬤嬤突然抓起佛珠要往她臉上擲:“放肆!你這...” “嬤嬤慎言。”陸昭陽側身避開飛來的檀木珠子,一粒佛珠正巧嵌進窗欞的蓮花紋裏,“《地藏經》有雲,若遇產難時,當稱佛名號——您方才擲珠的方向,倒像是要送夫人往生極樂。”
    滿室燭火劇烈搖晃,穿豆綠比甲的丫鬟撞開門檻跌進來:“血...血止不住了!” 崔禦史額角青筋暴起,抓起案上鎮紙砸向陸昭陽:“治!給本官治!若有三長兩短...” 陸昭陽偏頭避開飛來的青玉鎮紙,碎玉濺在酸枝木屏風上劃出深痕:“煩請大人備齊我要的東西。”
    她掀開描金漆盒,取出一截艾絨在燭火上點燃,“另需三件事——產房所有窗欞拆去窗紙,院中水井現打十桶清水,再尋五個屬兔的婢女候在廊下。”
    “荒唐!”崔禦史一腳踢翻纏枝蓮紋方幾,茶盞碎瓷飛濺到陸昭陽裙角,“這與屬相有何幹係?” “大人可聽過《千金方》中‘子午衝煞’之說?”
    陸昭陽指尖艾煙在空中畫出扭曲的弧線,“產婦胎位倒逆又逢血崩,最忌卯酉相衝。今日乙卯月丙午日...”她用艾條點燃多寶閣上的賬冊,火舌竄起時驚得家丁打翻了銅盆。
    “你做什麽!”崔禦史撲上來搶火盆,官袍袖口燎出焦黑破洞。 陸昭陽將燃燒的賬冊擲入銅盆,火光映亮她眉間凜冽:“產房陰氣太重,需借陽火驅祟。大人若舍不得這些田產簿子,便用您書房裏的《孝經》來燒如何?”
    豆綠比甲的丫鬟拽住崔禦史衣擺:“老爺!夫人...夫人攥著錦褥的手指都紫了!” 血腥味突然濃重起來,穿堂風卷著產房內飄出的素紗,正巧蒙在崔禦史臉上。
    陸昭陽已跨過門檻,藥箱中銀針碰撞聲清越如磬:“半刻鍾內不見烈酒,便給夫人備柏木棺吧。”
    雕花門軸轉動聲像鈍刀割過絲綢,陸昭陽跨過門檻時,纏枝牡丹紋的門簾掃過她發頂,落下三片幹涸的血漬。
    產房內十二盞連枝燈同時爆出燈花,將雲母屏風上的百子圖映得鬼影幢幢。 “都出去。”陸昭陽的藥箱擱在鎏金銅鶴燈台上,驚得燈影裏兩個穩婆打翻了藥罐。
    褐色的藥汁漫過青磚縫,與幔帳後滲出的血水匯成蜿蜒的小溪。 屏風後轉出個戴赤金掩鬢的圓臉婦人,手中絞著條猩紅帕子:“這位大夫好大架勢,老身接生過崔府三位公子...”
    陸昭陽掀開描金漆盒,取艾絨在燈焰上引燃:“媽媽指甲縫裏的莪術粉還沒洗淨,倒有閑心擺資曆?” 圓臉婦人猛地攥緊帕子,金線繡的石榴籽硌進掌心:“你!你這...” “煩請媽媽帶著你的人退至外間。”
    陸昭陽已走到六曲屏風前,指尖拂過絹麵洇開的血手印,“若想夫人活命,此刻起我說的每個字都需即刻照辦。” 鎏金纏枝香爐突然傾翻,香灰灑在陸昭陽鞋麵上。
    穿杏子紅襦裙的丫鬟撲過來擦拭,被她扣住手腕:“你方才給夫人喂過什麽?” 丫鬟腕間銀鐲撞在藥箱上叮當作響:“參...參湯...”
    “參湯裏添了龍腦香?”陸昭陽指尖掠過丫鬟襟前沾染的晶粒,“產婦氣逆血瘀最忌辛散之物,這味料是誰讓加的?” 門外傳來崔禦史的暴喝:“把這賤婢拖去柴房!”
    她掀開垂著五毒香囊的錦帳,血腥味混著沉水香撲麵而來。 產床上鋪著的織金褥子已浸透暗紅,婦人散亂的烏發間別著支斷成兩截的玉簪。
    陸昭陽俯身時,聽見帳頂懸掛的鎏金鈴鐺發出細碎聲響——七顆鈴鐺用紅線纏作北鬥狀,鈴舌皆朝著東南方。 “何時開始掛的七星鎮魂鈴?”她發問。 縮在角落的老穩婆哆嗦著回答:“昨...昨日酉時三刻...” 陸昭陽扯下鈴鐺擲在地上,銅鈴滾到博古架底撞出悶響:“天樞位朝坤宮,這是鎮魂還是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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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指尖掃過婦人渙散的瞳孔,“取我的烏木藥箱來,要第三層用素絹包著的銀刀。” 丫鬟捧著藥箱的手直顫,陸昭陽解開素絹時,刀光映出帳幔後一閃而過的黑影。
    她反手將銀刀擲向屏風,刀尖穿透絹麵釘在門框上,半幅百子圖應聲撕裂。 “出來。” 鎏金燭台後的多寶架吱呀轉動,穿靛青短打的漢子僵著身子挪出來,腰間蹀躞帶上的錯金匕首尚未出鞘。
    陸昭陽用艾煙熏著銀針,頭也不抬:“崔大人既要聽壁角,何不光明正大進來?” 崔禦史踹門而入時撞翻了鎏金銅盆,血水潑在龜背紋地衣上:“本官倒要看看你如何裝神弄鬼!”
    陸昭陽掀開產婦的中衣,腹部青紫的脈絡在燭火下宛如蚯蚓:“大人可識得衝任二脈?”她指尖劃過婦人肚臍下方三寸處,“此處按壓劇痛,說明胎毒已侵胞宮。若半刻鍾內不施針放毒...”
    “你要如何便如何!”崔禦史抓起案上藥杵砸向多寶架,瓷瓶碎裂聲眾人皆驚,卻見陸昭陽掀開織金褥子,從婦人腿間抽出一方染血的帕子。
    “這是...”老穩婆撲跪在地,“夫人晨起繡的百福帕!” 陸昭陽將帕子浸入銅盆,血色褪去後露出角上暗紋:“五毒教主的蠍尾紋?崔夫人倒是風雅。”
    崔禦史暴起揪住她衣領:“妖女!你敢汙蔑朝廷命婦!” 陸昭陽腕間銀鐲磕在對方虎口,趁他吃痛鬆手時,已將染血的帕子攤在燈下:“大人可看清了?這蠍尾須用茜草根混著朱砂繡九遍,放在《千金方》裏叫做‘蠍蠱引’。”
    她用銀針刺破帕角,針尖立刻泛出幽藍,“西域黑蠍的毒液,沾血即滲,專門用來...” 話未說完,產床上的婦人劇烈抽搐,錦帳頂的鎏金鉤被扯得嘩啦作響。
    陸昭陽旋身抽出三根銀針,轉頭對呆立的丫鬟喝道:“掰開夫人的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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