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高聲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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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朱雀大街上浮動著槐花香氣,陸昭陽抬手拂開垂到眼前的碎發,青布袍袖掠過腰間銀針包。她望著德濟堂簷下搖晃的青銅鈴鐺,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轉身時險些撞上挑著竹筐的貨郎。
"陸小先生可算回來了!"德濟堂夥計阿來從門檻裏竄出來,靛藍短打的前襟沾著幾點朱砂,"孫府的人等了足有半個時辰,掌櫃給沏了三回茶都不肯走。"
堂內藥香濃鬱起來,陸昭陽跨過烏木門檻時,正看見個穿赭色短褐的漢子在紫檀櫃台前搓手。那人轉身時腰間銅牌"當啷"撞在櫃角,驚得趴在櫃頂打盹的橘貓"嗷"地竄上房梁。
"可是陸陽大夫?"漢子疾步上前作揖,額角汗珠順著絡腮胡滾落,"我家夫人自打上元節就吃不下葷腥,太醫院開的方子越吃越虛。聽說您三日前救活了崔禦史夫人......"
掌櫃端著青瓷茶盞從後堂轉出,暗紅錦緞袖口掃過案上銅秤:"孫管事坐下說話,這是今年新貢的顧渚紫筍。"
陸昭陽已轉到屏風後,指尖撚著束發的青綢帶子重新係緊:"德濟堂酉時三刻閉館的規矩,掌櫃沒同客人說明?"
"說了三遍不止。"櫃將茶湯注入荷葉紋茶碗,氤氳水汽模糊了牆上的《千金方》拓本,"可孫管事說,隻要您肯出診,診金隨您開價。"
屏風後傳來窸窣聲響,陸昭陽轉出來時已換上月白罩衫,袖口銀線繡著連綿的忍冬紋。她將烏木藥箱擱在八仙桌上,指節敲了敲箱麵鎏金銅鎖:"長安城的大夫多得是夜間出診的。"
孫管事搶前兩步,腰間銅牌又撞在桌角發出悶響:"可那些大夫開的方子都是溫補!我家夫人吐得膽汁都要嘔出來,偏生......"他突然噤聲,從懷裏摸出個織錦荷包抖開,十顆金銖在烏木桌麵上滴溜溜打轉。
陸昭陽指尖按住滾到桌沿的金銖,黃澄澄的光映得她眼瞳如琥珀:"城南永興坊有位專攻婦人症的胡太醫。"
"那老匹夫說夫人是癔症!"孫管事拳頭砸在桌麵,震得茶盞跳起來濺出褐色的水痕,"前天灌了碗安神湯,結果夫人昏睡到晌午,醒來連小公子都認不得了!"
掌櫃不動聲色地拭去濺到《神農本草經》上的茶漬:"陸大夫今日在崔府忙了整日......"
"勞煩轉告孫夫人。"陸昭陽突然截住話頭,將金銖一顆顆撥回荷包,"明日辰時初刻帶著近三個月的脈案來。"
孫管事攥著荷包的手背青筋暴起:"您就不能破例......"
"破例的方子治不了病。"陸昭陽轉身掀開靛藍門簾,藥櫃縫隙裏漏進的風拂動她束發的青綢,"煩請明日帶上夫人慣用的熏香和妝粉。"
橘貓從房梁躍下時帶落幾縷積灰,孫管事盯著飄動的門簾半晌,抓起荷包衝出門去。暮色裏傳來馬鞭破空聲,驚得對街綢緞莊簷下的畫眉撲棱棱亂叫。
掌櫃撥著算盤珠子輕笑:"這是第七個要砸錢請動陸神醫的。"
後堂藥碾聲忽止,陸昭陽的聲音混著搗藥槌的悶響傳來:"之前西市那波斯商人給得更多。"
"那可是要給他家舞姬治狐臭。"阿來抱著新收的甘草進來,麻繩捆紮的草藥簌簌落著碎葉,"您當時說"此症當求西域薔薇水,醫者能治疾不能改命"。"
陸昭陽從藥櫃最上層抽開紫檀木匣,指尖掠過排列整齊的瓷瓶:"明日記得提醒孫家人,若用過鉛粉敷麵,須得帶些來驗看。"
暮鼓聲從皇城方向層層蕩開時,阿來正踮腳吹滅簷下的羊角燈。陸昭陽倚著後院的銀杏樹,看最後一絲霞光湮滅在鱗次櫛比的飛簷後。風裏飄來鄰近酒肆的炙羊肉香氣,混著藥圃裏新栽的甘鬆味道,竟釀出幾分長安特有的紅塵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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