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驚天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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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的餘韻還在朱雀大街回蕩,陸昭陽踩著青石板上最後一道斜陽走進悅來客棧。掌櫃正踮腳往門楣掛艾草,見她進門忙放下竹梯:"小郎君可算回來了!天字號房的熱水備了三遍,廚下還煨著粟米粥。"
"勞您費心。"她摘下遮塵的帷帽,露出被暑氣蒸紅的臉頰,"煩請送些冰鎮梅子湯,要帶碎冰碴的。"
二樓走廊的波斯地毯吸盡了腳步聲,推開雕花木門的瞬間,陸昭陽旋身甩出三枚銅錢。窗邊黑影應聲落地,卻是隻偷吃核桃的灰鬆鼠。
"小東西倒會挑地方。"她撿起滾落的核桃仁,推開鏤空木窗。西市燈火如星河傾瀉,胡商駝鈴混著琵琶聲漫過坊牆,竟比白晝更喧鬧三分。
門外響起叩擊聲,店小二端著鎏金托盤進來:"這是平康坊柳娘子差人送來的冰鑒,說是謝您白日裏治好了她家歌姬的嗓疾。"
掀開鎏銀蓋子,剔透的冰塊裏埋著青瓷酒壺。陸昭陽拔開木塞輕嗅:"嶺南的荔枝醴?柳姐姐這是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
"可不是麽!"小二邊擺碗筷邊絮叨,"方才還有位穿金線袍的西域客商,硬要往您房裏送整張白虎皮..."
話沒說完,樓下傳來瓷器碎裂聲。陸昭陽扶住搖晃的燭台,指尖銀針已蓄勢待發:"勞駕去看看?"
片刻後,小二喘著氣跑回來:"是打南詔來的馬隊!兩匹滇馬受驚撞翻了水缸,這會兒正鬧著要見掌櫃賠錢。"
陸昭陽倚著欄杆往下望,見三個裹頭巾的漢子正拍桌叫嚷。領頭的刀疤臉操著生硬官話:"我們的馬飲了你們井水才發狂!這水裏定有蹊蹺!"
掌櫃急得直搓手:"客官明鑒,這井是通著永渠的活水..."
"讓我瞧瞧。"陸昭陽緩步下樓,鹿皮靴踏過滿地陶片。她蹲在濕漉漉的滇馬旁,指尖蘸了水漬輕撚:"馬匹是否用過蒼術粉驅蟲?"
刀疤臉眼神驟變:"你怎麽..."
"蒼術遇井鹽會生熱毒。"她掰開馬嘴查看舌苔,"長安水脈含硝石,兩相衝撞便致癲狂。"說著從腰間錦囊倒出把淡黃藥粉,"用無根水調服,半刻鍾便好。"
滇馬服下藥後果然安靜下來,刀疤臉撓著頭訕笑:"小郎君這藥粉賣不賣?我們拿三筐普洱茶換!"
"茶便不必了。"陸昭陽將藥瓶拋給他,"勞駕把撞翻的水缸錢賠給掌櫃。"
回到客房時,梅子湯的碎冰已化了大半。她剛褪下外衫,忽聽屋頂傳來瓦片輕響。推開天窗,正對上師姐柳煙促狹的笑眼:"我們小神醫好大排場,連南詔馬幫都來討藥。"
"師姐又偷看我行醫。"陸昭陽拋上顆核桃仁,"嚐嚐?波斯商人帶來的薄皮核桃。"
柳煙翻身落入室內,石榴裙擺掃過冰鑒:"師傅傳話說,嶺南的瘴癘藥材半月後到港,讓你預備著接貨。"
"接貨便接貨,做什麽半夜翻牆?"
"還不是為給你送這個。"柳煙從懷中掏出卷羊皮,"永和坊陳大娘繡的百毒譜,拿藥渣灰染的底色,浸過雄黃酒能防蟲蛀。"
陸昭陽展開繡卷,上百種毒草栩栩如生:"陳大娘的眼疾可好些了?"
"托你施針的福,如今能繡雙麵異色了。"柳煙忽地湊近她耳畔,"方才路過西市,看見太醫院的馬車往劉記商行去了。"
燭火爆了個燈花,陸昭陽撥弄著冰鑒裏的荔枝:"師姐覺得,他們是要查假藥,還是分贓款?"
"管他呢!"柳煙推開窗欞,"師傅囑咐你戌時前必須就寢,這些勞什子..."話未說完,人已消失在漸起的夜市喧鬧中。
浴桶裏的熱水添到第三回時,陸昭陽正趴在案上描藥草圖。窗外飄來胡人烤饢的焦香,混著樓下西域商人彈奏的熱瓦甫琴聲,竟催得她眼皮發沉。
"小郎君!小郎君!"急促的拍門聲驚醒了她,店小二隔著門板喊,"對街書肆走水了!掌櫃問您要不要暫避?"
推開窗,果然見東南方騰起濃煙。陸昭陽抓過藥囊躍上窗台:"讓夥計們把棉被浸濕堵住門窗,切莫讓火星飄進酒窖!"
瓦當在靴底發出細響,她掠過三個坊牆落在著火的書肆後院。幾個學徒正拚命潑水,火舌卻順著晾曬的宣紙竄上房梁。
"散開!"陸昭陽甩出腰間軟劍斬斷竹架,燃燒的宣紙堆轟然倒塌。她踢翻水缸浸濕外袍,蒙住口鼻衝進火場:"可有困在裏麵的人?"
濃煙中傳來微弱的咳嗽聲,循聲望去,個白發老者正護著懷中的木匣。陸昭陽揮劍劈開倒下的橫梁,拽起老人破窗而出。
"我的...我的《神農經》..."老人掙紮著要往回撲。
"在這兒呢!"陸昭陽晃了晃搶出的木匣,"您老命都要沒了,還惦記著書?"
火勢漸熄時,坊正帶著武侯鋪的人趕來。陸昭陽悄悄退到陰影裏,卻被個戴襆頭的商人攔住:"小郎君這祛疤膏可能勻我些?"他指著手臂上的灼痕,"我出十貫錢!"
"錢就不必了。"她拋去個青瓷瓶,"每日晨昏各敷一次,忌食魚腥。"
回到客棧已是亥時三刻,掌櫃捧著個錦盒候在門口:"對街書肆老板送來的謝禮,說是祖傳的醫書抄本。"
陸昭陽翻開泛黃的紙頁,眼睛倏地亮了。這是失傳已久的《桐君采藥錄》,邊角還批注著嶺南草木特性。她當即伏案抄錄,直到更鼓敲過四更,才倚著熏籠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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