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德濟堂的青瓦屋簷，陸昭陽蹲在後院翻檢晾曬的決明子。前堂傳來銅鈴脆響，阿來拖著木屐跑過回廊的聲音驚飛了竹架上啄食的麻雀。
    "孫府的馬車把整條街都堵了！"阿來扶著門框喘氣，靛藍腰帶歪斜地掛在腰間，"四個家丁抬著兩個樟木箱子，那位管事娘子戴著金鑲玉的臂釧......"
    陸昭陽將竹篩擱在石磨上，沾著藥渣的手指把束胸布又勒緊半寸："把《肘後備急方》第三卷鋪在西廂診室，再取些明礬水來。"
    前堂飄來沉水香混著脂粉的甜膩氣息。穿藕荷色襦裙的婦人立在藥櫃前，雲鬢間的金步搖隨轉身動作輕晃："陸大夫安好。"她屈膝行禮時，腕間三個翡翠鐲子碰出清越聲響，"這是我們夫人半年來用過的妝粉。"
    六個鎏金妝奩在烏木長案上依次排開，最末的漆盒裏還擺著半塊螺子黛。陸昭陽用銀鑷子夾起塊鉛粉，迎著天光看粉末簌簌落下："孫夫人可有用香餌的習慣？"
    "自從懷了小公子，夫人隻熏蘇合香安神。"管事娘子從袖中掏出個鎏金球型香囊，鏤空花紋裏還卡著暗褐色的香灰，"這是今春新製的，太醫說孕婦聞著無礙。"
    藥杵搗碎白芷的聲響停了，李掌櫃捧著青瓷缽從後堂轉出："孫夫人近來可常飲酪漿？"
    "夫人最喜羊奶燉杏仁，晨起必要喝兩盞。"管事娘子用帕子掩住口鼻，指著陸昭陽正在研磨的鉛粉，"這勞什子當真有毒？"
    陸昭陽將鉛粉撒入醋中，看著液體表麵浮起細密氣泡："煩請夫人淨麵七日，改用米漿調和的玉簪粉。"她蘸著藥汁在宣紙上畫出個扭曲的小人，"每日用桑枝煮水擦身，配著綠豆湯排毒。"
    管事娘子捏著帕子的手指節發白："若是停了鉛粉，夫人麵色晦暗如何見客？"
    "總比口齒生瘡強。"陸昭陽翻開妝奩底層，指尖抹過胭脂盒邊緣的暗紅色結塊，"這裏頭摻了朱砂？"
    外頭傳來馬蹄踏碎青石板的聲響，穿黛色圓領袍的少年闖進來，腰間蹀躞帶七事在晨光裏晃眼："娘親今日又吐了三次！"他揮開試圖阻攔的阿來，玉冠上垂下的紅纓掃過藥櫃，"你這庸醫開的方子根本沒用！"
    管事娘子慌忙去扯少年衣袖："三郎慎言！陸大夫正在......"
    "慢著。"陸昭陽突然按住少年手腕，三指搭在他內關穴上，"你今早是不是偷吃了夫人的櫻桃饆饠？"
    少年猛地抽回手，耳尖泛起薄紅："你怎麽......"
    "你袖口沾著饆饠的糖霜，嘴角還有玫瑰鹵子的殘漬。"陸昭陽用銀針挑起他衣襟上的碎屑，"孫夫人聞到甜膩味道就會嘔吐，三公子還是換件外袍再進內室。"
    少年踉蹌著後退兩步，後腰撞上稱藥的銅秤。林掌櫃適時遞過浸了薄荷水的帕子："西市胡商新到了大食薔薇水，淨手最相宜。"
    管事娘子對著陸昭陽深揖到底："實不相瞞，夫人今晨咳出了血絲。"
    後院的藥爐騰起白霧，陸昭陽將曬幹的忍冬藤折成三段："取夫人三日前換下的中衣來。"
    當沾著褐漬的絹衣鋪在光下時，滿室響起抽氣聲。陸昭陽用竹簽撥開織物纖維，露出星星點點的金屬光澤："這些鉛粉透過肌膚滲入肌理，與朱砂相衝便化成毒血。"
    少年突然揪住管事娘子的雲肩："不是說太醫驗過妝粉無毒？"
    "太醫院驗的是新貢的鉛華，可夫人用的是三年前的陳粉。"陸昭陽掀開妝奩夾層，露出底下黴變的棉紙，"受潮的鉛粉會析出毒霜，混著朱砂便是穿腸藥。"
    日頭升到中天時，孫府眾人正圍著搗藥的青石臼。陸昭陽將烏蘞莓與甘草分層鋪開："用露水調成膏狀敷麵，三日後再來複診。"
    管事娘子捧著藥缽的手微微發抖："敷這個當真能褪黑斑？"
    "總比用砒霜漂白強。"陸昭陽指向少年衣擺，"三公子若真想盡孝，不如把玉佩當了換些雪山茯苓。"
    少年漲紅著臉按住腰間螭紋佩："這是祖傳......"
    "茯苓五錢，珍珠粉三錢，配著晨露服用。"陸昭陽在藥方末尾摁上朱砂印，"若是舍不得玉佩，西郊慈恩寺後山的鬆樹下也能挖到野茯苓。"
    馬車駛離時帶翻了門前的藥幌，阿來追著撿回被碾碎的紫蘇葉。陸昭陽倚著門框看日影爬過朱雀大街的石板縫，忽聽得對街茶肆傳來議論：
    "那小郎君竟把孫府三公子訓得服帖......"
    "昨兒劉侍郎家嬤嬤來說，崔禦史夫人能下地走了......"
    林掌櫃撥弄著算盤珠子輕笑："明日該換更大的門匾了。"
    後堂傳來搗藥聲忽急忽緩，混著陸昭陽清淩淩的嗓音："記得提醒孫家，煎藥要用銀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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