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明送客楚山孤
字數:6884 加入書籤
寅時三刻,大理寺內一片寂靜,唯有東側的一間書房還亮著燈。許延年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將手中的案卷輕輕合上。燭火搖曳,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大人,您該歇息了。"侍衛許義站在門外,低聲提醒道。
許延年頭也不抬,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工部貪汙案的卷宗還有三份未看,你先去休息吧。"
許義歎了口氣,這位主子自上任大理寺少卿以來,幾乎日日如此。他輕手輕腳地退下,不一會兒又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薑茶回來。
"大人,喝點熱茶暖暖胃。"
許延年這才抬起頭,接過茶碗。他生得極好,劍眉星目,鼻若懸膽,隻是那雙眼睛太過冷冽,像是終年不化的寒冰。二十歲的年紀,眉宇間卻已有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趙明德那邊可有動靜?"許延年啜了一口茶,問道。
"回大人,趙侍郎被關押在西廂房,一直嚷著要見您,說是有要事相告。"
許延年冷笑一聲:"貪墨河工銀兩時不見他這般急切。"他放下茶碗,起身整了整衣袍,"帶路,我去會會這位工部侍郎。"
大理寺的牢房雖不如刑部大牢陰森,卻也透著幾分肅殺之氣。趙明德被單獨關在一間幹淨的囚室內,見許延年進來,立刻撲到柵欄前。
"許大人!許大人明鑒啊!下官冤枉!"
許延年負手而立,淡淡道:"趙大人,證據確鑿,何來冤枉一說?"
"那賬簿是有人栽贓!下官從未經手過那筆銀兩!"
許延年不緊不慢地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從你書房暗格中搜出的密信,上麵清清楚楚寫著"河工銀兩已分妥,大人那份已存入永通錢莊",落款是你心腹師爺的名字。趙大人,還要狡辯嗎?"
趙明德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這...這一定是有人模仿筆跡..."
"模仿?"許延年眼中閃過一絲譏誚,"那永通錢莊的存單又作何解釋?上麵可是你的親筆簽名。"
趙明德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許延年轉身欲走,忽又停下腳步:"對了,趙大人可知為何此案由我親自審理?"
趙明德茫然抬頭。
"因為涉及河工銀兩。"許延年的聲音冷得像冰,"去年黃河決堤,淹了三個州縣,死傷百姓上千。而這些錢,本該用於加固堤壩。"
離開牢房,東方已泛起魚肚白。許延年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氣,對許義道:"準備一下,我要進宮麵聖。"
"大人,您一夜未眠..."
"無妨。"許延年打斷他,"此案牽涉甚廣,需盡快稟明聖上。"
許義不敢多言,連忙去備馬。他跟隨許延年已有五年,深知這位主子的性子——說一不二,雷厲風行。
辰時初,許延年從宮中回來,臉色比平時更加冷峻。
"大人,聖上怎麽說?"許義小心翼翼地問道。
許延年解下官帽遞給許義:"聖上命我徹查此案,無論涉及何人,一律嚴懲不貸。"
他走到案前,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幾個名字:"這幾個人,立刻派人盯住,不要打草驚蛇。"
許義接過紙條,隻見上麵寫著幾個朝中重臣的名字,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大人,這..."
"去吧。"許延年擺擺手,"記住,不要走漏風聲。"
許義領命而去,許延年獨自站在窗前,望著院中那株剛抽出新芽的海棠。春風拂過,帶起幾片花瓣,落在他的肩頭。他輕輕拂去,眼中閃過一絲疲憊。
午時,許延年正在用膳,忽聽外麵一陣喧嘩。
"怎麽回事?"他放下筷子,皺眉問道。
許義匆匆進來:"大人,趙夫人帶著子女跪在大理寺門外,說要見您。"
許延年眉頭皺得更緊:"讓他們回去。案件審理期間,不得幹擾公務。"
"屬下已經勸過了,可趙夫人說若見不到您,就長跪不起。"
許延年冷哼一聲:"那就讓她跪著。"說罷,繼續用膳,不再理會。
許義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用完午膳,許延年小憩片刻,便又投入案卷之中。直到申時,許義再次進來。
"大人,太傅大人派人來,說請您回府一趟。"
許延年手中的筆微微一頓:"可說何事?"
"未曾說明,隻說有要事相商。"
許延年沉吟片刻,合上案卷:"備馬。"
太傅府位於崇仁坊,離大理寺不算遠。許延年騎馬穿過繁華的街市,對兩旁的熱鬧景象視若無睹。行人見是大理寺的官服,紛紛避讓。
"少爺回來了!"門房見許延年下馬,連忙迎上來。
許延年微微頷首,大步走入府中。太傅徐景鬆正在書房等他。
"父親。"許延年行禮道。
徐景鬆放下手中的書,示意他坐下:"延年,趙明德的案子,你查得如何了?"
許延年眼中閃過一絲警惕:"父親為何突然問起此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今日早朝後,幾位大人都來找我,說此案恐怕另有隱情..."
"父親,"許延年打斷道,"此案證據確鑿,兒子正在依法辦理。"
徐景鬆歎了口氣:"延年,朝堂之上,牽一發而動全身。趙明德背後..."
"父親!"許延年聲音陡然提高,"兒子身為大理寺少卿,隻認律法,不認人情。若父親今日喚兒子回來是為說情,恕兒子不能從命。"
徐景鬆看著兒子倔強的麵容,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他搖搖頭:"罷了,你自有主張。隻是行事需謹慎些,莫要樹敵太多。"
"兒子明白。"許延年起身,"若父親無其他事,兒子還要回大理寺處理公務。"
離開太傅府,許延年的臉色更加陰沉。回到大理寺,他立即召來幾名心腹,重新部署了調查方向。
"重點查趙明德與戶部、兵部的往來,特別是近半年的賬目。"他沉聲吩咐,"另外,派人盯緊永通錢莊,查清所有大額存取記錄。"
夜幕降臨,許延年仍在燈下審閱案卷。許義端來晚膳,他草草用了幾口便擱下筷子。
"大人,您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許義憂心忡忡地說。
許延年搖搖頭:"無妨。對了,趙夫人可還跪著?"
"申時便離開了,說是明日再來。"
許延年冷笑一聲:"倒是個執著的。"
夜深人靜,許延年終於放下最後一本案卷。他走到院中,仰頭望著滿天星鬥。春風帶著花香拂過他的麵頰,稍稍緩解了一天的疲憊。
"大人,熱水已備好。"許義輕聲提醒。
許延年點點頭,回到臥房。沐浴更衣後,他取出一把古琴,輕輕撥動琴弦。悠揚的琴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冷,仿佛訴說著彈琴人無人知曉的心事。
許義站在門外,聽著這熟悉的琴聲,不由得歎了口氣。自從夫人去世後,老爺便很少撫琴,而少爺卻繼承了這一愛好,隻是琴聲中總帶著說不出的孤寂。
次日清晨,許延年如常卯時起床,練了半個時辰劍法,才用早膳。剛放下筷子,就有差役匆匆來報。
"大人,永通錢莊的掌櫃招了!"
許延年眼中精光一閃:"帶他來見我。"
錢莊掌櫃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一見到許延年就跪倒在地:"大人饒命啊!小人也是迫不得已..."
"說重點。"許延年冷冷道。
"是、是。趙大人確實在小號存了五萬兩銀子,但不是他親自來的,是他府上的師爺代為辦理。小人原本不敢收,可那師爺說..."
"說什麽?"
"說這是太子府上的意思..."
許延年瞳孔微縮:"你可有證據?"
掌櫃的哆哆嗦嗦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那師爺給小人的,說是以防萬一..."
許延年接過信,快速瀏覽一遍,臉色越發凝重。他沉思片刻,對許義道:"備馬,我要立刻進宮。"
這一去就是大半日。直到傍晚,許延年才回到大理寺,臉上帶著難得的倦色。
"大人,事情如何?"許義關切地問。
許延年搖搖頭:"聖上已下旨,此案由我全權負責,任何人不得幹預。"他頓了頓,"傳我命令,即刻捉拿趙府師爺周煥。"
"周煥?"許義一愣,"可是今早有人來報,說周煥昨夜已暴斃在家中..."
許延年猛地站起身:"什麽?!"
"據說是突發心疾..."
許延年一拳砸在案幾上:"好一個殺人滅口!"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立刻派人封鎖周煥的住處,所有物品一律查封。另外,查清他生前最後見過誰。"
接下來的幾日,許延年幾乎住在了大理寺。案情越發複雜,牽扯的人也越來越多。但無論麵對何種壓力,他都絲毫不為所動,一查到底。
第五日清晨,許義發現許延年伏在案上睡著了,手中還握著案卷。他輕手輕腳地取來一件披風,剛要給他蓋上,許延年卻突然驚醒。
"什麽時辰了?"他揉了揉太陽穴問道。
"卯時三刻。"許義答道,"大人,您回府休息一日吧,這樣下去..."
許延年擺擺手:"不必。今日要提審趙明德,你去準備一下。"
審訊室內,趙明德比幾日前更加憔悴。見到許延年,他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趙大人,周煥死了。"許延年開門見山地說。
趙明德渾身一顫:"下、下官不知..."
"你不知道?"許延年冷笑,"那你知道這個嗎?"他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這是從周煥家中搜出的賬本,記錄了你這些年所有貪墨的銀兩,以及..."他故意停頓了一下,"送給各位大人的"孝敬"。"
趙明德麵如死灰,癱軟在椅子上。
"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許延年的聲音如同寒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自己選。"
兩個時辰後,許延年從審訊室出來,臉上帶著勝利的冷峻。他立即寫了一道奏折,命人快馬送入宮中。
傍晚,聖旨下達:工部侍郎趙明德貪墨河工銀兩,證據確鑿,即日革職查辦,家產充公,流放嶺南。其餘涉案人員,由大理寺繼續徹查。
許延年接旨後,終於露出了一絲疲憊的笑容。他回到書房,對許義道:"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覺,明日開始查下一個。"
許義忍不住道:"大人,您已經連續十日未曾好好休息了。今日案子告一段落,不如..."
許延年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去準備一下,我要沐浴更衣。"
沐浴後,許延年換了一身月白色常服,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許多。他走到庭院中,望著滿園春色,忽然道:"許義,取我的琴來。"
琴聲再次在夜色中響起,這一次,似乎少了些冷清,多了幾分釋然。許義站在不遠處,看著月光下撫琴的少爺,忽然覺得,這位以冷麵著稱的大理寺少卿,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罷了。
喜歡清風驚鴻客請大家收藏:()清風驚鴻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