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晨光漫過西市青瓦，陸昭陽束緊素綾的手頓了頓，聽得德濟堂後院傳來藥杵撞擊銅臼的脆響。她推開雕花木門時，晨風卷著新曬的甘鬆香氣撲了滿襟，驚醒了蜷在藥櫃頂端的橘貓。
    "陸小先生來得正好！"王老五洪亮的聲音震得簷角銅鈴輕晃，壯漢正單腳蹦跳著擦拭窗欞，"您瞧我這腿腳，能上山打虎了！"
    陸昭陽將烏木藥箱擱在紫檀診台上，青布袍角掃過地麵零落的艾草碎屑："昨日偷吃了多少炙羊肉？"她三指扣住壯漢腕脈，指尖沾到他袖口油漬。
    阿來抱著新收的接骨木跨過門檻："晨起發現少了半壇黃酒。"
    王老五古銅色的臉膛泛起赭紅："就...就抿了兩口......"
    "舌苔黃膩如秋橘。"陸昭陽銀針在晨光裏閃過湛藍火焰，"阿來，取三錢車前子泡濃茶。"
    壯漢哀嚎著要躲，被陸昭陽用搗藥杵壓住膝蓋："再動當心紮穿湧泉穴。"銀針精準刺入陽陵泉時，對街綢緞莊的胡姬倚著欄杆笑嚷："王鐵匠這般怕疼，昨日還吹噓能徒手掰牛角？"
    陸昭陽轉動針尾的手腕忽然停頓："你昨兒去過東市牲畜棚？"
    "您怎......"王老五的辯解被銀針震顫打斷。
    "靴底沾著新鮮牛糞，混了苜蓿草的氣味。"陸昭陽掀起他褲管檢查夾板，"今日起改敷接骨木膏，早晚各換一次藥。"
    阿來捧來青瓷藥缽，碧綠藥膏泛著鬆脂光澤："永興坊送來的蜂蠟，說是謝您治好了他家小娘子的燙傷。"
    陸昭陽用竹篾挑起藥膏："摻了三七粉？"
    "您這鼻子比獵犬還靈！"阿來掀開後院布簾，"趙掌櫃特意磨了三個時辰。"
    王老五盯著逐漸消腫的腳踝直咂嘴："小神醫這手藝，比太醫院......"
    "這話讓金吾衛聽見，要治你個大不敬。"陸昭陽用銀刀劃開麻布繃帶，"新長的皮肉最忌抓撓，再讓我瞧見指甲縫裏的血絲......"
    壯漢慌忙將雙手藏到背後："昨日修腳凳時蹭的！"
    街市傳來駿馬嘶鳴，三輛油壁車停在門前。穿黛綠襦裙的侍女捧著鎏金食盒跨過門檻："崔夫人新製的茯苓糕，特意減了三成糖霜。"
    陸昭陽銀針在糕點表麵輕點："杏仁粉炒過頭了。"
    侍女腕間銀鐲叮咚作響："廚娘說火候難控......"
    "改隔水蒸兩刻鍾，起鍋前撒層鬆花粉。"陸昭陽拈起侍女鬢角沾著的柳絮，"西郊十裏亭的垂柳開絮了？"
    侍女慌忙後退半步："昨日陪小公子踏青......"
    "柳絮入藥能止血，哮喘者卻要遠避。"陸昭陽在藥方添上兩味藥，"告訴車夫回程繞開永和坊，那兒栽著前朝留下的老柳樹。"
    日頭攀上務本坊歇山頂時，王老五盯著自己愈合的骨縫直瞪眼："真神了！這腿比受傷前還利索！"
    "半月內不可負重。"陸昭陽將新製的竹製護踝拋給他，"每日晨昏各活動半刻鍾，要像舞姬甩水袖般輕柔。"
    阿來從櫃台底下摸出個豁口陶罐："昨兒收的診金換了石斛，餘錢正好買下西市全部的鮮魚腥草。"
    陸昭陽束緊微微鬆動的衣襟："給東市粥棚送去兩成，熬湯時加些陳皮。"她指尖掃過賬冊忽然停頓，"第三頁的墨跡未幹，當心汙了藥方。"
    朱雀大街飄來新麥蒸餅的香氣，混著後院飄散的藥香，將長安城的晨光釀成陸昭陽袖口一縷清苦。橘貓躍上窗台打翻藥碾，驚飛了簷下啄食的麻雀。
    日影西斜時，德濟堂簷角的青銅鈴鐺在春風裏晃出細碎的叮咚聲。陸昭陽將最後一根銀針投入沸水，升騰的蒸汽模糊了她束發的青綢帶，阿來擦拭藥櫃的手頓了頓，雞毛撣子掃落幾片幹透的忍冬葉。
    "後院的接骨木要移到東牆下。"陸昭陽開口，指尖撫過紫檀診台上經年累月的藥漬，"三伏天記得給橘貓剃腳掌毛。"
    阿來轉身時碰倒了晾曬甘鬆的竹篩："您要出遠門？"
    朱雀大街傳來胡商駝隊的鈴響，混著對街酒肆夥計吆喝新釀的桑落酒。陸昭陽束緊微微鬆動的衣襟，青布袍角掃過地麵零落的藥草碎屑："棘手的病症可到悅來客棧尋我。"
    藥童手中的銅杵"當啷"墜地，驚醒了蜷在甘草堆裏打盹的橘貓。阿來彎腰拾藥杵時，袖口沾上碾碎的茯苓粉："東市劉掌櫃家的喘症還沒斷根......"
    "藥方第三味改作蜜炙麻黃。"陸昭陽掀開藥櫃最底層的暗格，取出裹著桑皮紙的秘方，"若三日後痰中仍帶血絲，加半錢地龍幹粉。"
    暮鼓聲自皇城方向蕩來，驚飛了簷下築巢的春燕。阿來攥著秘方的手指節發白："王老五過幾日該來拆夾板......"
    "竹製護踝要浸過艾草汁再給他。"陸昭陽忽然拈起片落在藥秤上的柳絮，"永和坊的老柳樹該砍了，飛絮傷肺。"
    橘貓蹭著她的烏皮靴喵嗚叫喚，陸昭陽彎腰撓了撓貓兒耳後："每日喂它半條醋漬小魚，可防寄生蟲。"
    對街綢緞莊的胡姬倚著雕花欄杆笑嚷："小神醫這是要雲遊四海？"她腕間銀鈴隨動作叮咚，驚得運泔水的牛車晃悠悠加快速度。
    陸昭陽將烏木藥箱鎖進櫃中："西市趙屠戶的腳氣，記得每月送艾草灰。"她按住阿來欲開口的肩頭，"藥櫃第三層右數第七個青瓷罐，裝的是解砒霜毒的甘草合劑。"
    暮色漫過務本坊的歇山頂，德濟堂簷下燈籠次第亮起。陸昭陽跨出門檻時，街角賣饆饠的老漢掀開蒸籠："剛出籠的槐花餡兒，給您留兩屜？"
    "李阿爺的消渴症忌甜膩。"她拋給老漢一包葛根粉，"告訴他孫兒，藥茶要辰時服用。"
    華燈初上的長安城街道蜿蜒如星河，陸昭陽青布袍角掃過永興坊橋頭的石獅子。巡夜武侯舉著火把經過，光影在她束緊的腰身上晃出利落的剪影。藥香漸漸被夜市胡麻炙肉的焦香吞沒，唯有袖間一縷清苦的接骨木氣息，還執著地纏繞在三月溫軟的晚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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