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邑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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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南的小院籠罩在一片柔和的昏黃中。院角的幾株牡丹在晚風中輕輕搖曳,花瓣上還殘留著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
    許延年倚在廊下的藤椅上,肩上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薄痂。他捧著一卷書,目光卻不時飄向院中那個白色的身影——陸昭陽正提著水壺,給牡丹澆水。晚風拂動她的衣袂,在暮色中宛如一朵盛開的曇花。
    "許公子該換藥了。"陸昭陽放下水壺,轉身說道。
    許延年合上書卷:"有勞姑娘。"
    這兩日來,陸昭陽每日三次為他換藥,動作一次比一次輕柔。許延年解開衣襟,露出肩上的傷處。傷口愈合得很好,周圍的紅腫已經消退大半。
    陸昭陽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些許淡綠色的藥膏。藥膏散發著清涼的薄荷香,觸到皮膚時帶來絲絲涼意。許延年注視著她專注的側臉,發現她睫毛在暮色中投下細密的陰影,像兩把小扇子。
    "明日...姑娘就要走了?"許延年輕聲問。
    陸昭陽手上動作不停:"嗯。"
    "不多留幾日?洛陽牡丹正盛。"
    "看過了。"陸昭陽係好繃帶,抬頭看了他一眼,"許公子的傷已無大礙,按時服藥即可。"
    許延年想說些什麽,卻見許義匆匆從外麵進來,手裏提著個食盒。
    "公子,陸姑娘,我買了些吃食。"
    三人就在廊下用了晚膳。暮春的夜風帶著花香,遠處傳來隱約的鍾聲。陸昭陽吃得很少,大多時候隻是安靜地聽著許義講述街上的見聞。
    "聽說白馬寺閉門謝客了,"許義咬了一口胡餅,"說是要修繕庭院。"
    許延年與陸昭陽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月光漸漸明亮起來,照得庭院如同白晝。
    夜深了,許延年卻輾轉難眠。他起身推開窗,看見院中那幾株牡丹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忽然,一個白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陸昭陽獨自坐在石階上,仰頭望著滿天星鬥。
    月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輪廓。許延年正猶豫是否要出去,卻見陸昭陽突然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向院牆。
    幾乎是同時,三道黑影從牆頭躍下!
    "有刺客!"許延年大喊一聲,抓起桌上的佩劍就衝了出去。
    院中,陸昭陽已經與三名黑衣人纏鬥在一起。令許延年震驚的是,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軟劍,劍光如練,在月光下劃出道道銀弧。那劍法靈動飄逸,卻又招招淩厲,竟將三名刺客逼得連連後退。
    "陸姑娘小心!"許延年見她背後又躍下一人,急忙揮劍上前。
    陸昭陽頭也不回,反手一劍,劍尖精準地刺入偷襲者的手腕。那人慘叫一聲,兵刃當啷落地。她身形一轉,衣袂翩飛如白鶴展翅,軟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取另一名刺客咽喉。
    許延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劍法——既不像江湖門派的路數,也不似軍中殺伐之術,倒像是將舞蹈與武藝融為一體,每一招都美得驚心動魄,卻又致命非常。
    許義也聞聲趕來,三人合力,很快將四名刺客製服。其中一人見勢不妙,咬碎了藏在口中的毒囊,頃刻間便氣絕身亡。其餘三人也被許義迅速卸了下巴,防止他們自盡。
    "留活口!"許延年按住肩上的傷口,剛才的打鬥讓傷處又滲出血來。
    陸昭陽收起軟劍,那劍竟如靈蛇般纏繞在她腰間,隱入衣帶之中。她快步走到許延年身邊,不由分說地掀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勢。
    "傷口裂開了。"她皺眉道,"進屋去,我重新包紮。"
    許延年卻抓住她的手腕:"陸姑娘...這劍法..."
    陸昭陽抽回手,神色平靜:"先處理傷口。"
    屋內,陸昭陽熟練地清洗傷口,重新上藥包紮。許延年一直注視著她,心中有無數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姑娘武功如此高強,為何..."
    "為何裝作不懂武功?"陸昭陽係好繃帶,"我從未說過自己不會。"
    許延年一愣,回想起來,確實如此。初見時她隻說自己懂醫術,從未提過武功的事。
    "那些刺客是衝我來的,"許延年低聲道,"連累姑娘了。"
    陸昭陽收拾著藥箱:"他們為何追殺你?"
    許延年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坦白:"我在查一樁舊案,牽涉朝中權貴。前日在白馬寺找到了關鍵證據,他們必是為此而來。"
    陸昭陽靜靜聽完,突然問道:"證據可安全?"
    "已派人送回長安交給我父親保管。"
    陸昭陽點點頭,將藥箱放回櫃中。月光透過窗欞,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明日不走了。"她突然說。
    許延年心頭一跳:"為何?"
    "你傷勢未愈,又有刺客追殺。"陸昭陽轉身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睛清澈如水,"我既出手相救,自當救到底。"
    許延年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欣喜,卻又強自按捺:"這...太麻煩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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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昭陽輕輕搖頭:"醫者仁心,見死不救非我所願。"她頓了頓,"何況,許公子所查之案,想必關係重大。"
    許延年望著她月光下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清冷的女子身上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正想說些什麽,許義匆匆進來。
    "公子,那三個刺客死活不開口,要不要..."
    "先關起來,明日再審。"許延年擺擺手,"今晚加強戒備。"
    許義領命而去。屋內又隻剩下許延年和陸昭陽兩人。夜風透過窗紗,帶來陣陣花香。
    "姑娘早些休息吧。"許延年輕聲道,"今夜多謝相救。"
    陸昭陽微微頷首,轉身離去。她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卻又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堅韌。
    許延年獨自坐在窗前,回想著方才院中那一幕——陸昭陽白衣飄飄,劍光如雪。那樣的身手,絕非尋常江湖人士所能及。她究竟是誰?師承何處?為何獨自一人在外行走?
    思緒紛亂間,忽聽窗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許延年警覺地抓起佩劍,卻見是陸昭陽去而複返,手裏端著一個小巧的香爐。
    "安神香。"她將香爐放在案幾上,"有助於傷口愈合。"
    嫋嫋青煙從香爐中升起,散發出淡淡的檀香。許延年深吸一口,頓覺心神寧靜。
    "姑娘有心了。"
    陸昭陽站在月光與燈火的交界處,半邊臉隱在陰影中:"許公子不必多慮,安心養傷便是。"她頓了頓,"我會守著院子。"
    許延年想說些什麽,卻見她已經轉身離去,白色的衣角在門邊一閃而逝。香爐中的青煙嫋嫋上升,在月光中勾勒出變幻的圖案。許延年望著那煙霧,不知不覺沉入了夢鄉。
    次日清晨,許延年被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喚醒。陽光透過窗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香爐中的香早已燃盡,隻餘下一縷淡淡的餘韻。
    他起身推開窗,看見陸昭陽正在院中練劍。晨光中,她白衣勝雪,軟劍如銀蛇吐信,每一招都幹淨利落,不帶絲毫多餘的動作。那劍法看似柔和,實則暗藏殺機,劍鋒過處,連空氣都仿佛被割裂。
    許延年看得出神,直到陸昭陽收劍回身,與他四目相對。
    "早。"她簡短地打招呼,將軟劍重新纏回腰間。
    "姑娘的劍法...精妙絕倫。"許延年由衷讚歎。
    陸昭陽唇角微揚:"家學而已。"她走到井邊打水洗臉,水珠順著她白皙的臉龐滑落,在晨光中晶瑩剔透。
    許義端著早膳過來,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公子!那三個刺客開口了!"
    許延年精神一振:"問出什麽了?"
    "是楊別駕派來的!說是什麽...要取回許公子從白馬寺帶走的物件。"
    許延年與陸昭陽對視一眼,心中了然。那半塊玉佩和密信,果然牽涉重大。
    "備馬,我要去趟府衙。"許延年吩咐道。
    "公子傷勢未愈..."
    "無妨。"許延年看向陸昭陽,"有陸姑娘在,安全無虞。"
    陸昭陽正在擰幹布巾,聞言抬頭:"許公子不宜劇烈活動。"
    "事關重大,必須盡快處理。"許延年堅持道。
    陸昭陽沉吟片刻:"我隨你同去。"
    許延年心中一暖:"多謝姑娘。"
    早膳後,三人一同前往洛陽府衙。陸昭陽換了一身淺青色的衣裙,腰間束著一條銀白色的寬帶,那柄軟劍就藏在其中。她走在許延年身側,步履輕盈,目光卻時刻警惕地掃視四周。
    洛陽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叫賣聲不絕於耳。許延年不時用餘光瞥向身旁的女子,發現她對街邊的一切都顯得興致缺缺,唯有路過一家藥鋪時,目光微微停留。
    "姑娘需要買藥?"許延年問道。
    陸昭陽搖頭:"隻是看看。"
    到了府衙,周縣令親自迎了出來。聽聞許延年遇刺,他大驚失色,連連保證會嚴查此事。許延年將三名刺客交給府衙收押,又密談了許久才出來。
    回程時,已是午後。陽光灼熱,許延年肩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歇息片刻吧。"陸昭陽指向路旁的一家茶肆。
    三人要了臨窗的位置坐下。陸昭陽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淡綠色的藥丸遞給許延年。
    "止痛的。"
    許延年接過服下,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清涼從喉間蔓延至全身,疼痛頓時減輕不少。
    "姑娘隨身帶著這麽多藥?"
    陸昭陽抿了一口茶:"習慣而已。"
    茶肆裏人聲嘈雜,說書人正在講一段傳奇故事。許延年注意到陸昭陽雖然看似不在意,耳朵卻微微動了動,顯然在聽那故事。
    "...那白衣女子劍法如神,三招之內便製服了賊人..."說書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著。
    許延年忍不住笑了:"倒與姑娘昨夜有幾分相似。"
    陸昭陽放下茶盞:"江湖傳言,多有誇大。"
    "姑娘的劍法,我卻覺得說書人形容得還不夠。"許延年真誠地說,"昨夜若非姑娘出手,我恐怕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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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昭陽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許公子過譽了。"
    回程的路上,許延年覺得肩上的傷似乎好了許多,腳步也輕快起來。路過一家綢緞莊時,他忽然停下。
    "姑娘稍等。"
    不多時,他拿著一方雪白的絲帕出來,帕角繡著一朵小小的牡丹。
    "昨日那方沾了血,這是新的。"他將絲帕遞給陸昭陽,"多謝姑娘再次相救。"
    陸昭陽接過絲帕,指尖輕輕撫過那朵牡丹:"不必如此..."
    "姑娘兩次救我性命,區區一方絲帕,不足為謝。"許延年注視著她的眼睛,"隻盼姑娘莫要嫌棄。"
    陸昭陽將絲帕收入袖中,唇角微微上揚:"多謝。"
    這簡單的兩個字,卻讓許延年心頭一暖。夕陽西下,將兩人的影子交織在一起。
    回到小院,許義去準備晚膳,許延年和陸昭陽坐在廊下休息。院中的牡丹在夕陽中顯得格外嬌豔,微風拂過,花瓣輕輕顫動。
    "姑娘的劍法,"許延年忍不住問,"可有名目?"
    陸昭陽望著遠處的天空:"流雲劍法。"
    "流雲..."許延年喃喃重複,"果然貼切。姑娘使劍時,確如行雲流水,不著痕跡。"
    陸昭陽轉頭看他,夕陽為她素淨的臉龐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許公子懂劍?"
    "略知一二。"許延年謙虛道,"家父曾請過幾位師傅教授。"
    陸昭陽點點頭,沒再說話。兩人靜靜坐著,看夕陽一點點沉入遠山。這一刻的寧靜,讓許延年恍惚覺得,那些刀光劍影、陰謀詭計都遠去了,隻剩下這方小院,和身旁這個清冷的女子。
    夜幕降臨,繁星滿天。用過晚膳後,陸昭陽照例為許延年換了藥。傷口愈合得很好,已經不再滲血。
    "再有三五日,就能痊愈了。"陸昭陽收起藥箱,"今夜我守夜,許公子安心休息。"
    許延年想說些什麽,卻見她已經轉身出了房門。他走到窗邊,看見陸昭陽躍上院中的老槐樹,白衣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宛如一隻守護的夜鶯。
    這一夜,許延年睡得格外安穩。夢中,他看見一片雪白的衣角在風中飄舞,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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