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曉夢迷蝴蝶

字數:8214   加入書籤

A+A-


    三月的風掠過長安城頭,吹散了最後一絲寒意。柳絮紛飛如雪。
    許延年負手立於大理寺的廊簷之下,目光穿過庭院,落在那株蒼勁的老梨樹上。春風拂過,一簇簇白花簌簌而落,幾片花瓣打著旋兒飄落在他肩頭,又隨風散去。
    他想起已有五日未見陸昭陽。自那日城南複診後,一樁案絆住了他的腳步,日日早出晚歸,連安仁坊的方向都難得望上一眼。
    "大人,刑部送來的案卷。"周寺正抱著一摞文書快步走來,官靴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微微躬身,雙手將文書呈上。
    許延年接過,修長的手指隨意翻開最上麵那本。這是一樁尋常的田產糾紛,卻因牽扯到兩個世家而顯得格外棘手。他指尖在案卷上輕輕叩擊兩下,眉頭微蹙:"讓趙主簿先去查查這兩家的地契。"
    "是。"周寺正恭敬應下,眼角浮現出幾分笑意,又補充道:"陸神醫今早來問過大人。"
    許延年手上的動作驟然一頓,抬眼時眸中閃過一絲光亮,聲音卻依舊平穩:"她來了?"
    "沒進衙門,"周寺正搖了搖頭,眼中帶著善意的揶揄,"隻在門口向守衛打聽大人是否在值。下官剛好路過瞧見了。"
    許延年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揚,將案卷利落地合上:"我去去就回。"
    安仁坊的小院門扉半掩,杜安正彎腰清掃庭院。見許延年匆匆而來,老仆連忙放下掃帚行禮:"許大人,陸先生出診去了。"
    "去哪了?"許延年腳步一頓,聲音裏透著一絲急切。
    "說是去了永寧坊的薛府。"杜安擦了擦額角的汗珠,"薛家小公子染了風寒,高熱不退。"
    許延年眉頭微蹙。永寧坊在城東,往返至少要一個時辰。他今日案頭還堆著不少文書,怕是等不及她回來了。
    "大人可要留句話?"杜安察言觀色地問道。
    許延年略一沉吟,搖了搖頭,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把這個交給她。"他的指尖在錦囊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才遞給杜安。錦囊裏是枚羊脂玉雕的平安扣,前日在西市偶然所見,玉質溫潤如她性子。
    回到大理寺,許延年埋首案卷,朱筆批注。窗外日影漸斜,他揉了揉發酸的脖頸,聽見院中一陣騷動。
    "大人!"許義匆匆推門而入,臉上帶著掩不住的笑意,"陸先生在衙門外等您。"
    許延年手中朱筆一頓,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小片。他起身時帶翻了硯台,卻顧不得收拾,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大理寺正門外,陸昭陽一襲白衣立於石獅旁。聽到腳步聲,她微微抬眸,清冷的眉眼在看到許延年的瞬間柔和下來,唇角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
    "怎麽來了?"許延年走到她身前,聲音不自覺地放柔,眼中盛滿溫柔。
    陸昭陽從袖中取出那個錦囊,指尖在錦囊上輕輕摩挲:"太貴重。"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許延年不接,隻是凝視著她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側臉:"不喜歡?"
    "不是。"陸昭陽低下頭,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我平日出入病家,怕弄丟了。"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錦囊上的絲帶。
    許延年這才注意到她指尖有淡淡的藥漬,袖口還沾著些褐色藥汁。他伸手接過錦囊,卻轉而係在她腰間,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丟了再買。"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寵溺。
    陸昭陽耳尖微紅,卻沒再推拒。她目光落在許延年衣襟上的一點墨跡,眉頭微蹙:"忙到這時?"
    "嗯。"許延年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無奈地搖頭,嘴角卻掛著笑意,"刑部新送的案子。"
    兩人並肩走在朱雀大街上,春風裹挾著花香撲麵而來。許延年說起案中趣事,眉飛色舞,陸昭安靜地聽著,偶爾問一兩句,聲音輕柔卻切中要害。路過一家綢緞莊時,她忽然停下腳步,目光被櫥窗裏幾匹新到的月白色軟煙羅吸引。
    "怎麽了?"許延年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陸昭陽輕輕搖頭,卻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許延年將這一幕記在心裏,盤算著改日來買下送她。
    "薛家小公子如何了?"他轉而問道,聲音裏帶著關切。
    "熱退了。"陸昭陽聲音輕緩,眼中浮現出醫者的專注,"隻是體質弱,需調理半月。"
    轉過一個街角,迎麵遇上幾個大理寺的同僚。許延年神色如常地點頭致意。
    同僚們走遠後,陸昭陽忽然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手背,他會意反手握住她纖細的手指,十指相扣。
    "累不累?"他拇指摩挲著她虎口處的薄繭——那是常年搗藥留下的痕跡,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陸昭陽搖頭,發間玉簪隨步伐輕晃:"你呢?"她的目光落在他略顯疲憊的眉眼上。
    "見了你就不累了。"許延年直視著她的眼睛,聲音低沉而真誠。
    這直白的情話讓陸昭陽耳根發燙。她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他掌心溫熱,指節修長,穩穩地包裹著她的手指,讓人莫名安心。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送她回安仁坊的路上,許延年說起明日要審的案子。陸昭陽靜靜聽著,在關鍵處提幾個問題,竟與他不謀而合。暮鼓響起時,兩人剛好走到院門前。
    "明日..."許延年欲言又止,眼中流露出不舍。
    "嗯?"陸昭陽抬眸看他,眼中帶著詢問。
    "無事。"他鬆開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輕輕一勾,眼中盛滿柔情,"空了便來尋你。"
    陸昭陽唇角微揚,轉身時發絲拂過他手臂,帶著淡淡的藥香。許延年站在石階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內,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接下來幾日,兩人又各忙各的。許延年埋首案卷,眉頭時常緊鎖;陸昭陽則往返於各個病家之間。
    三月初五這日,許延年終於得空休沐。他換了身月白色常服,早早來到安仁坊。陸昭陽正在院中曬藥,白衣勝雪,在一排排藥架間穿梭,如蝴蝶般輕盈。
    "今日有空?"她頭也不抬地問,手上分揀藥材的動作不停,聲音裏帶著幾分驚喜。
    許延年接過她手中的竹篩,指尖不經意相觸:"帶你去個地方。"他的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走吧。"她轉身走向馬匹,裙裾在晨風中翻飛如蝶,露出那雙繡著銀線雲紋的鹿皮短靴。許延年望著她利落上馬的背影,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這才匆忙跟上自己的坐騎。
    城外的官道被朝陽染成金色,野薔薇叢中露珠晶瑩欲墜。許延年故意讓馬兒落後半個身位,陸昭陽束發的絲帶不時掠過他的麵頰,帶著淡淡的沉香氣。當他們在渭水邊勒馬時,她忽然指向遠處蒼翠的山巒:"是去那裏麽?"聲音裏難得透著一絲雀躍。
    許延年點頭,握韁的手心已經沁出薄汗。那個隱秘的山穀是他辦案時偶然發現的,三月裏開滿連老花匠都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但此刻他覺得,再珍奇的花卉也比不上陸昭陽眼尾那抹因晨風吹拂而泛起的薄紅。
    山路漸陡,許延年率先下馬,伸手欲扶。"小心。"他低聲道,聲音裏含著關切。
    陸昭陽搭著他的手腕輕盈落地,卻在站穩後沒有立即鬆手。許延年能清晰感受到她虎口處的薄繭,那是常年執劍留下的印記。
    "有蜂群。"許延年突然收緊手指,將人往懷裏一帶。其實隻是幾隻采蜜的野蜂,但他貪戀這片刻親近。陸昭陽順勢往他肩頭靠了靠,發間銀釵的流蘇掃過他下頜,帶著晨露的涼意。
    這個無意識的依賴讓許延年心頭一熱,他趁機環住那截纖細的腰肢,鼻尖縈繞著她衣領間若有似無的艾草香。
    轉過山坳,眼前豁然開朗。整片山穀鋪滿不知名的野花,粉白淺紫在晨霧中暈染開來,宛如神仙打翻了調色盤。陸昭陽的腳步倏地停住,瞳孔微微擴大,唇間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驚歎。
    "可還入眼?"許延年柔聲問,指尖悄悄勾住她的袖緣。
    陸昭陽沒有立即回答,隻是蹲下身,專注地觀察一朵藍色小花。許延年看著她被陽光照得近乎透明的耳廓,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在發燙。
    "藍雀舌。"她突然抬頭,眼中閃著醫者特有的求知欲,"《本草拾遺》裏記載過,可治心悸之症。"說話時,一縷不聽話的發絲垂落額前,隨著她的呼吸輕輕晃動。
    許延年正欲接話,卻見她已轉向一叢鵝黃色野花。陽光穿透花瓣,映在她臉上,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周幽王——若能換她此刻歡顏,就算烽火戲諸侯又何妨。
    "許延年。"陸昭陽忽然回首喚他,手裏捧著幾朵粉白相間的野花,語氣溫柔,"過來。"
    這幾個字像蜜糖淌進心裏。許延年快步上前,卻見她將花朵別在了他衣襟上。這個突如其來的親昵讓他呼吸一滯。陸昭陽似乎也意識到失態,收手時指尖微顫,卻被他一把捉住。
    "昭陽..."許延年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腕間細膩的肌膚。陽光將她的睫毛染成淡金色,他看得入迷,不自覺地傾身向前。
    陸昭陽沒有躲閃,隻是輕輕闔上眼簾。這個默許讓許延年心跳如鼓,他小心翼翼地貼上那兩片柔軟。
    不同於梅花樹下的急切,這個吻輕得像柳絮拂過。他嚐到她唇上殘留的茶香,混著晨間吃過的桂花糕的甜味,讓人沉醉。
    第三次親吻已然熟稔,許延年試探著加深這個吻。陸昭陽揪住他前襟的手指漸漸鬆開,轉而環住他的脖頸。步搖的銀穗垂下來,涼絲絲地貼在他頸側,卻澆不滅心頭燥熱。
    "有人..."陸昭陽突然推開他,臉頰緋紅地整理衣襟。遠處確實傳來樵夫哼唱的山歌,驚起林間棲鳥。
    日頭漸高時,兩人尋了處花蔭坐下。許延年從馬鞍袋裏取出油紙包裹的糕點——特意囑咐廚娘少放了糖的桂花糕。油紙展開時發出細碎的聲響,清甜的桂花香立刻飄散開來。
    "嚐嚐?"他遞過去時,指尖不經意擦過陸昭陽的手背。
    陸昭陽接過糕點,小指上沾了點兒糕屑。許延年鬼使神差地捉住她的手腕,低頭將那一星碎屑舔去。這個逾矩的舉動讓陸昭陽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紅暈,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甜麽?"她輕聲問,聲音像浸了蜜的絲線,尾音微微發顫。
    許延年搖頭,目光卻黏在她唇上:"不及你萬分之一。"這話脫口而出後,他自己先紅了耳根。
    陸昭陽別過臉去,假裝整理被風吹亂的裙裾,卻掩不住唇角漾開的漣漪。許延年趁機湊近,將她鬢邊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指尖觸及那枚小巧的耳垂時,他突然想起夢中是如何含住這裏輕吮的,頓時口幹舌燥。
    山風掠過花海,掀起層層疊疊的彩色波浪。陸昭陽倚著古鬆小憩,許延年偷偷將她鋪散在草叢間的裙角一寸寸拾起。藕荷色的軟煙羅沾著草葉清香,他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了兩下,又怕驚醒她,隻得戀戀不舍地鬆手。
    一隻翠鳥忽地落在近處枝頭,尾羽在陽光下折射出寶石般的光澤。許延年看得入神,忽聞衣料窸窣聲——陸昭陽已經醒了,正靜靜望著他,眼底還帶著初醒時的朦朧。
    "笑什麽?"她問,聲音裏帶著罕見的柔軟。
    許延年搖頭,伸手拂去她發間的花瓣。陸昭陽突然抓住他手腕,將臉貼在他掌心輕輕蹭了蹭。
    這個親昵至極的動作讓許延年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掌心傳來的溫度燙得他心跳失序。
    "該回了。"陸昭陽起身拍打衣裙,神色已恢複平素的清冷,仿佛方才的溫存隻是幻夢。許延年怔怔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那裏還殘留著她臉頰的餘溫與淡淡的茉莉發油香。
    歸途比來時更加沉默,隻有馬蹄踏過碎石的聲響。路過一處溪流時,陸昭陽勒住韁繩:"看。"她指著溪水中遊弋的紅鯉,魚尾在卵石間劃出粼粼金光。
    許延年還未答話,就見她已利落地脫下鞋襪,將裙裾挽起係在腰間,露出一雙白玉似的足。溪水漫過腳踝時,她輕輕"嘶"了一聲,不知是驚是喜,腳趾下意識蜷起,在清澈的水流中像五顆圓潤的珍珠。
    許延年站在岸上看得癡了。陽光透過她輕薄的羅襪,隱約可見纖細的足弓曲線。水珠濺在她小腿上,順著瓷白的肌膚滾落,讓他想起那些不可告人的夢境。
    這個念頭太過僭越,他急忙轉身假裝研究岸邊的蒲公英,卻連花莖都快被他灼熱的視線燒穿。
    "許延年。"水聲嘩啦作響,陸昭陽舉著枚鵝卵石喚他,"你看。"
    走近才看清是枚罕見的白石,中間有道朱砂色的天然紋路,宛如月老親手係上的紅線。"給你。"她將石頭塞進他手心,指尖還帶著溪水的涼意。
    許延年握緊石頭,彎腰掬了捧水潑向她。水花在陽光下綻開七彩光暈,陸昭陽的衣袖瞬間浸透,薄紗緊貼著手臂,顯出流暢的肌肉線條。
    "你——"她難得露出嗔怪神色,眼尾卻彎起好看的弧度。這個表情讓許延年心頭火起,他索性也脫了靴襪踏入溪中。
    冰涼的溪水沒能澆滅心頭燥熱,反而因陸昭陽銀鈴般的笑聲燒得更旺。
    她躲閃時裙裾飛揚,偶爾露出的一截小腿白得晃眼,腳踝處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我認輸!"陸昭陽終於氣喘籲籲地舉手投降,發間步搖早已歪斜,一縷濕發黏在緋紅的臉頰邊。
    許延年趁機握住她手腕將人拉近,水珠順著她的下頜滑落,流過纖細的脖頸,最後消失在交疊的衣領深處。
    回城時暮色四合,兩人的衣角都還滴著水。許延年故意繞道城南,隻為多聽她說幾句話。陸昭陽靠在馬鞍上昏昏欲睡,發間不知何時沾了片粉色花瓣,隨呼吸輕輕起伏。
    許延年悄悄摘下來夾進隨身攜帶的詩集裏,盤算著回去要收進那個裝著銀鐲的錦盒中。
    安仁坊的槐樹下,杜安早已提著燈籠等候多時。許延年扶陸昭陽下馬時,她困得腳步虛浮,整個人歪進他懷裏,發頂剛好抵在他下巴處。
    這個毫無防備的依賴讓許延年心頭軟成春水,他小心翼翼扶著她的肩頭,卻舍不得移開半分。
    "明日..."他低聲開口,卻發現嗓子啞得厲害。
    陸昭陽抬眸看他,眼中還蒙著睡意的水霧。許延年俯身,在她光潔的額間落下一個輕吻。陸昭陽卻沒有推開他,隻是眨了眨眼,唇角勾起。
    "明日見。"她輕聲道,轉身時裙角掃過石階上的青苔,像片晚霞飄遠。
    許延年站在原地,直到那盞燈籠的暖光徹底消失在朱門之後。懷裏的花瓣貼著心口,仿佛還帶著她的溫度和香氣。
    夜風吹不散心頭燥熱,他想起溪水中她濕漉漉的睫毛,想起花叢裏那個帶著甜香的吻,隻盼東邊的啟明星能早些升起。
    題外話,謝謝卿卿入君懷和豆芽兒的打賞。)
    喜歡清風驚鴻客請大家收藏:()清風驚鴻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