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珠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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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晨露晶瑩剔透,如碎玉般綴滿宮道兩側的牡丹新葉。
    陸昭陽跟在引路太監身後,素白的裙裾掃過濕潤的青磚,在晨光中留下一道若有若無的水痕。連續五日入宮為皇帝診治,她對這條通往甘露殿的九曲回廊已了然於心。晨光穿過雕花廊簷,在她清冷的麵容上,更襯得她眉目如畫,氣質出塵。
    "陸先生今日來得早。"守在殿外的老太監馮德全微微躬身,布滿皺紋的臉上堆滿笑意,眼角擠出幾道深深的褶子。
    陸昭陽略一頷首,聲音如清泉擊石:"馮公公辛苦。陛下昨夜可安眠?"
    "多虧先生的藥,陛下睡了兩個時辰。"老太監左右張望後壓低聲音,枯瘦的手指不自覺地撚著拂塵尾端,"比前些日子強多了,隻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餘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殿內飄著上好的安神檀香,嫋嫋青煙在鎏金香爐上方盤旋。李世民正在批閱奏章,明黃色龍袍襯得他麵色愈發蒼白,但氣色已比前幾日好了許多。見陸昭陽進來,他放下朱筆,眉間幾道深深的皺紋稍稍舒展:"陸卿不必多禮。"
    "民女為陛下請脈。"陸昭陽跪坐在榻前矮凳上,纖細的指尖輕搭皇帝腕間。專注的神情仿佛世間隻剩這一脈相承。
    脈象仍弱,但已不似先前那般紊亂如驚弓之鳥。她取出銀針,在皇帝頭部幾處穴位輕刺,手法嫻熟如行雲流水。針尾顫動間,李世民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緊繃的下頜線也柔和下來。
    "陸卿醫術,太醫院無人能及。"皇帝閉目感歎,聲音裏帶著久違的輕鬆。
    陸昭陽利落收針,:"陛下過譽。今日再換一劑藥方,當能再好些。"她聲音平靜,卻暗含醫者特有的篤定。
    她從藥囊取出事先配好的藥丸,由太監驗過後奉上。李世民服下藥,抬眼看她,銳利的目光似要看穿人心:"陸卿可曾想過入太醫院供職?"
    "民女閑散慣了,怕辜負陛下厚愛。"陸昭陽低頭整理藥囊,長睫掩去眼中情緒,素手在錦囊上輕輕摩挲,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正要開口,殿外突然傳來太監尖細的通傳:"太子殿下到——"
    陸昭陽連忙退至一旁,如一片輕羽般悄無聲息。李治進殿行禮,身後跟著個身著淺碧色宮裝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約莫二十四五歲,杏眼流轉間似有春水蕩漾,櫻唇不點而朱,行走時裙裾如流水般擺動,腰間環佩叮咚作響。
    "兒臣來給父皇請安。"李治聲音溫潤如玉,眼角卻不由自主地瞥向身旁佳人。
    陸昭陽垂首而立,餘光卻敏銳地捕捉到太子與那女子交換了一個隱秘的眼神。
    那女子奉茶時,蔥白般的指尖在太子手心輕輕一勾,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卻逃不過醫者敏銳的觀察。
    "陸卿,"皇帝突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這是朕的武才人,你替她把把脈。"
    陸昭陽心頭一跳,麵上卻不顯:"是。"她聲音平穩得如同無風的湖麵。
    武才人伸出皓腕,腕上一隻翡翠鐲子襯得肌膚如雪,陸昭陽搭上三指,隻覺脈象平穩有力,是個極康健的身子,卻隱隱有氣血翻騰之象。
    "才人玉體安康。"她收回手,聲音平靜如水,卻在抬眼時與武才人四目相對。
    武才人唇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探究:"久聞陸神醫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那笑容明媚如春陽,聲音甜膩似蜜,卻讓陸昭陽無端想起醫仙穀後山那些豔麗卻有毒的野花。
    她低頭退至一旁,不再多言,卻感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始終追隨著自己。
    離開甘露殿時,春風拂麵,帶著禦花園裏初綻的杏花香。
    陸昭陽在回廊拐角處駐足,遠處假山後,武才人正為太子整理衣冠,纖纖玉手曖昧地滑過他的脖頸。太子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入懷中。兩人身影隱在山石之後,隻餘幾聲輕笑隨風飄來,夾雜著幾句模糊的私語。
    陸昭陽轉身避開,沿著另一條小徑快步離去。宮牆高聳,將春光分割成狹長的影子。
    她步履匆匆,素白的衣袂在風中翻飛,仿佛這樣就能將方才所見拋在腦後。路過一處荷塘時,她停下腳步,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被遊魚攪碎,又慢慢恢複平靜。
    安仁坊的小院內,杜安正在晾曬藥材。陽光照在新發的海棠枝葉,見陸昭陽回來得早,杜安有些詫異,皺紋裏都寫著疑問:"先生今日怎這般早?"
    "陛下氣色見好。"陸昭陽放下藥囊,淨手更衣,動作比平日快了幾分。
    她坐在窗前,看著院中那株剛抽新芽的海棠,眼前卻浮現出武才人那雙含情杏眼。那女子看太子時的神情,與坊間女子看情郎並無二致,可眼底深處卻藏著些什麽——像是蟄伏的獸,在等待最佳時機撲向獵物。
    一陣風吹來,海棠新葉沙沙作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陸先生,許大人來了。"杜安的聲音從院中傳來,帶著掩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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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延年一身靛藍官服站在院中,陽光為他挺拔的身姿鍍上一層金邊。
    見她出神,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袖口沾染的墨香隨風飄來:"想什麽這般入神?"他聲音低沉溫柔,眉宇間盡是關切。
    陸昭陽搖頭,唇角不自覺地上揚:"宮裏的事。"她聲音輕得如同歎息。
    許延年在她身旁坐下,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虎口的薄繭上輕輕摩挲:"陛下如何?"
    "好些了。"陸昭陽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劃,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新配的藥方見效。"
    許延年眉頭舒展,眼角漾起笑紋:"那就好。"他忽然湊近,在她耳邊低語,"今日大理寺無事,陪你去城南看看劉婆婆?"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惹得她耳尖微微發燙。
    劉婆婆的茅屋前,桃花開得正豔。老婆婆的腿傷已好得七七八八,見兩人同來,笑得見牙不見眼,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許延年蹲下身檢查傷處,手法竟有模有樣,專注的神情與平日判案時如出一轍。
    "許少卿跟陸先生學了醫術?"老婆婆打趣道,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轉動。
    許延年笑著搖頭,陽光在他俊朗的側臉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耳濡目染罷了。"他說著抬眼看向陸昭陽,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回程時路過西市,街邊雜耍藝人正在表演吐火,火光映照著圍觀人群興奮的麵容。人群擁擠,許延年將陸昭陽護在身側,手臂虛環著她的肩膀,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
    一陣風吹來,揚起她鬢邊碎發,拂過他下頜,癢癢的,帶著她身上特有的藥草清香。
    "餓不餓?"許延年指著家新開的食肆,聲音裏帶著誘哄的意味。
    陸昭陽搖頭,卻被他拉著進去。食肆內陳設簡樸,但勝在幹淨整潔。許延年點了兩碗餺飥,又加了一碟醃筍,動作熟稔早已摸清她的口味。
    "宮裏..."他剛開口,又停住了,修長的手指在粗瓷碗邊沿輕輕敲擊。
    陸昭陽知道他想問什麽,輕聲道:"看見些不該看的。"她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淹沒在食肆的嘈雜聲中。
    許延年神色一凜,眉頭瞬間擰緊:"可有麻煩?"他下意識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微微吃痛。
    "他們沒發現我。"陸昭陽小口啜飲著清茶,熱氣氤氳中她的麵容顯得格外柔和,"太子和武才人..."
    許延年立刻會意,手指在桌上輕叩兩下,發出沉悶的聲響:"此事到此為止。"他聲音低沉,帶著緊張。
    陸昭陽點頭。她本就不是多話之人,宮廷秘事更不會外傳。隻是武才人那雙眼,總讓她隱隱不安,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暮色漸濃,護城河邊的柳枝新綠,在水麵投下倒影。許延年停下腳步,伸手將她被風吹亂的鬢發別到耳後,指尖在她耳廓流連:"別想那些了。"他聲音輕柔,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陸昭陽仰頭看他,忽然踮腳在他唇上輕啄一下。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讓許延年怔在原地,待反應過來,她已經轉身向前走去,耳尖紅得像是天邊的晚霞,步伐卻比平日輕快許多。
    "昭陽。"許延年追上去,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間,兩人都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宮牆內的紛爭,朝堂上的暗湧,此刻都被隔絕在這溫情之外。遠處鍾樓傳來悠揚的鍾聲,驚起一群歸巢的倦鳥,在暮色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回到安仁坊,院門前許延年戀戀不舍地鬆開手:"明日還進宮?"他聲音裏藏著不易察覺的擔憂。
    "嗯。"陸昭陽點頭,月光為她清麗的麵容鍍上一層銀輝,"再換一劑藥。"
    許延年輕撫她臉頰,指尖描繪著她的輪廓:"小心些。"簡單的三個字,卻包含了千言萬語。
    陸昭陽應下,轉身進院。月光透過海棠枝葉,她站在窗前,看著許延年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心頭那點因武才人而起的不安漸漸平息。夜風送來遠處更夫的梆子聲,一聲聲敲在心頭。
    此時的陸昭陽還不知道,那個在假山後與太子調情的武才人,將會成為太子李治的女人,也將會成為史書上唯一一位女帝。
    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而他們所有人,都將被卷入這場無法預知的風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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