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如水夜雲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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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的街市漸漸安靜下來,青石板路上映著最後一抹晚霞的餘暉。
許延年從安仁坊離開後,並未直接回府,而是拐進了西市的多寶閣,步履間帶著幾分難得的急切。
多寶閣的掌櫃正打著算盤,抬頭見是許少卿,連忙放下手中活計迎上前來,腰彎得極低:"大人今日想看些什麽?"他搓著手,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
許延年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櫃台,環顧四周:"給長輩的見麵禮。"他的聲音依舊清冷,但尾音微微上揚,透著一絲罕見的緊張。
掌櫃眼睛一亮,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引著他上了二樓雅室。這裏陳列的都是珍品:和田玉雕的筆架溫潤如脂、犀角杯透著琥珀般的光澤、象牙棋盤上的紋路細膩如畫,還有幾幅前朝名家的字畫,墨色曆經歲月仍清晰如新。
"這位長輩喜好如何?"掌櫃殷勤地問,雙手交疊在腹前,身子微微前傾。
許延年沉吟片刻,目光在各類珍品間遊移。昭陽的師父,醫仙穀穀主陸尋,該是怎樣的高人?他想起昭陽那雙清冷的眸子,施針時卻溫柔至極的指尖;使劍時淩厲如風的姿態,為人包紮時又細致入微的模樣。能教出這樣的徒弟,師父想必也是位奇人。
"要雅致不俗的。"許延年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最好是能長久保存的物件。"他的語氣比平日柔和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期待。
掌櫃會意,取出一套青瓷茶具,小心翼翼地擺在錦緞上:"越窯秘色瓷,雨過天青色,最配高人雅士。"茶具在燭光下泛著如玉般溫潤的光澤,釉麵似有流水紋路。
許延年搖頭,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想起昭陽說過她師父並不是太喜飲茶時,眼中那抹淡淡的笑意。
又看了幾樣都不滿意,直到掌櫃捧出一個小葉紫檀木匣。匣蓋開啟時發出輕微的"哢嗒"聲,露出裏麵一方端硯。
石質細膩如嬰兒肌膚,上有天然形成的山水紋路,墨色暈染處宛如一幅水墨畫,雲霧繚繞間似有山巒隱現。
"這是歙縣龍尾山的金星硯,"掌櫃小心翼翼地說,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硯中山水,"磨出的墨冬日不凍,夏日不腐。石中金星遇水則明,宛若星河。"
許延年眼前一亮,手指輕輕撫過硯台邊緣。這硯台古樸大氣,又不失雅致,正合適。他又挑了一支狼毫筆,筆杆是上好的湘妃竹,帶著天然的紫褐色斑點;一塊上好的鬆煙墨,墨錠上浮雕著鬆鶴延年的圖案,湊成文房四寶。
"包好些。"他囑咐道,語氣恢複了往日的沉穩,但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泄露了心中的滿意。
回到許府時,已是戌時三刻。許景鬆正在書房看書,燭光在他威嚴的麵容上跳動。見兒子帶著大包小裹回來,不由詫異,濃眉挑起:"這是要搬家?"聲音裏帶著調侃。
許延年將東西放下,難得地顯出一絲局促:"父親,孩兒想告假幾日,去趟醫仙穀。"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整理著袖口,目光微微下垂。
許景鬆放下書卷,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見陸姑娘的師父?"他故意拉長了聲調。
"是。"許延年耳根微微發燙,"孩兒想去醫仙穀拜會穀主..."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含在嘴裏。
許景鬆眼中笑意更深,胡須下的嘴角上揚:"是該去。什麽時候動身?"他放下書卷,雙手交疊放在腹前,身子微微前傾,眼中顯露關切。
"明日先去衙門告假,後日一早就走。"許延年抬起頭,聲音平靜,眼神堅定。
次日清晨,許延年早早到了大理寺,將公務交代給周寺正時,語速比平時快了幾分。周寺正擠眉弄眼地想打聽什麽,被他一個冷眼製止。隨後他便去宮中求見皇帝告假。
離開大理寺,許延年徑直去宮中求見皇帝。甘露殿外,他整理衣冠時發現掌心微微出汗,不由自嘲地搖了搖頭。
李世民正在批閱奏章,氣色比先前好了許多,麵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聽聞許延年求見,他嘴角微揚,眼角的笑紋舒展開來:"宣。"
許延年進殿行禮,腰彎得比平日更低些。說明來意後,李世民放下朱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手指輕輕敲擊案幾:"許愛卿今年貴庚啊?"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明顯的調侃。
"回陛下,臣今年二十有一。"許延年保持行禮的姿勢,後頸微微發燙。
"朕好似記得,"李世民捋須道,眼中閃著狡黠的光,"去年有人說自己三十歲前不宜婚娶?"他說著朝身旁的太監使了個眼色。
許延年耳根徹底紅透,連脖頸都染上薄紅。去年拒絕龜茲公主時隨口編的借口,沒想到皇帝記得這麽清楚。"臣...臣當時..."他罕見地語塞,喉結上下滾動。
"行了。"李世民擺擺手,大笑出聲,"朕不過打趣你。去吧,見長輩是大事。"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補充,"記得帶份厚禮。"他說這話時,目光慈祥得像看著自家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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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延年謝恩退出,後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官服內裏的中衣微微貼在背上。
剛走到宮門處,卻被一個小太監追上,對方跑得氣喘籲籲。
"許大人留步!"小太監雙手捧上一個錦盒,紅綢為麵,金線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案,"陛下賞的。"
許延年打開一看,裏麵是一枚赤金打造的同心鎖,鎖身不過掌心大小,卻精巧異常。鎖麵浮雕著並蒂蓮花的圖案,花蕊處嵌著兩顆小小的紅寶石,鎖環上係著紅絲繩,繩結處綴著細小的金珠,在陽光下流光溢彩。
這寓意再明顯不過,他連忙朝甘露殿方向深深一揖,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鎖麵上細膩的紋路。
——
回到大理寺,周寺正正趴在案幾上打盹,聽到腳步聲猛地抬頭,臉上還帶著壓出的紅印。見是許延年,立刻擠眉弄眼地湊過來,眼中閃著促狹的光:"聽說你要去見嶽丈大人了?"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興奮。
許延年冷冷掃他一眼,周寺正立刻噤聲,縮了縮脖子。但沒過一會兒,又忍不住湊近,這次規規矩矩地保持了一尺距離:"陸姑娘的師父是何方神聖?"眼中滿是好奇。
"醫仙穀穀主。"許延年簡短回答,手指輕輕撫過案幾上攤開的卷宗,動作比平日輕柔許多。
"醫仙穀?"周寺正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張開,活像條離水的魚,"就是那個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醫仙穀?難怪陸姑娘醫術如此高明!"他咂了咂嘴,一臉恍然大悟。
許延年不再多言,專心處理手頭公務,但批閱的速度比平時快了幾分。
午時剛過,他便匆匆離開衙門,衣袂帶起一陣微風。又去東市添置了些禮物:給昭陽師姐的胭脂水粉裝在描金漆盒裏,給她師兄的皮質劍鞘用上好的牛皮製成,散發著淡淡的皮革香。
他每選一樣東西,都要細細思量,仿佛這不是普通的禮物,而是某種鄭重的承諾。
傍晚時分,許延年再次來到安仁坊的小院。杜安正在院中晾曬藥材,見他來了,連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先生去劉婆婆家還未回來。"聲音恭敬中帶著熟稔。
許延年點頭,在院中等候,目光落在那株梨樹上。樹上已經結出小小的青梨,表皮還帶著細小的絨毛,在夕陽下泛著微光。他伸手碰了碰其中一顆,指尖傳來青澀的觸感。
"許大人。"杜安端來茶水,青瓷茶盞上繪著蘭草,"先生說您若來了,讓您稍候片刻。"
許延年接過茶盞,注意到梨樹下有個微微隆起的小土包,泥土還很新鮮:"那是..."
杜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哦,是先生埋的梨花釀。梨花落時剛釀的,說要等來年開封。"他指了指土包旁插著的一小節桃木,"做了記號呢。"
院門吱呀一聲響。陸昭陽一襲淡青色衣裙走進來,衣袂上沾著幾片草葉,發間簪著那支白玉蘭銀釵。
見許延年在,她腳步微頓,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平靜,但嘴角的線條柔和了幾分。
"這麽早?"她的聲音帶著幾分詫異,尾音微微上揚。
許延年起身,衣袍上的褶皺隨著動作舒展:"來跟你商量去醫仙穀的事。"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她的身影。
陸昭陽將藥囊放在石桌上,的藥囊發出輕輕的"哢嗒"聲。她示意杜安去準備晚膳,自己則淨了手,才看向許延年準備的禮物,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太多了。"語氣輕柔,眼神中帶著笑意。
"不多。"許延年指著那些包裹,手指修長有力,"這是給你師父的硯台,師姐的衣料,大師兄的酒..."每說一樣,就輕輕推一下相應的包裹。
陸昭陽一件件看過,目光在那方端硯上停留片刻,指尖輕輕撫過硯台上的山水紋路:"師父會喜歡。"她的聲音很輕,但許延年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絲讚許。
許延年鬆了口氣,肩膀幾不可察地放鬆下來。
他取出皇帝賞的同心鎖給她看。陸昭陽接過,指尖觸到那對精巧的金鎖時微微一顫。鎖身冰涼,卻莫名燙手。她眉頭微蹙:"太貴重了。"
"陛下賜的,不能不戴。"許延年低聲道,將鎖小心地放回錦盒,"就當是...祝福。"他的耳尖微微發紅,目光遊移了一下。
陸昭陽耳尖微紅,轉身走向梨樹下的土包,像是要掩飾什麽:"梨花釀還要等一年。"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繞著衣帶,這是她難得顯露的小動作。
"我等你一起開封。"許延年站到她身旁,兩人衣袖相觸,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他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藥草香,混合著梨樹葉的清新氣息。
晚風輕拂,帶來一陣藥草的清香。許延年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木盒,盒麵雕刻著精細的梨花圖案:"給你的。"他的聲音有些幹澀。
陸昭陽接過,指尖與他的短暫相觸,如蜻蜓點水。她打開木盒,裏麵是一根銀簪,簪頭雕成梨花形狀,花蕊處嵌著細小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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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看到的,"許延年喉結滾動,"覺得配你。"他的目光落在她發間的白玉蘭銀釵上,帶著幾分期待。
陸昭陽將簪子拿在手中細細端詳,珍珠在她指尖轉動。許延年看得入神,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發髻,動作輕柔。
"我幫你戴上?"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幾分。
陸昭陽遲疑片刻,輕輕點頭,長睫輕輕顫動。許延年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原有的銀釵,青絲如瀑般滑落幾縷。
他將新簪子插入發髻,手指不經意間擦過她的耳垂。
"好看嗎?"陸昭陽罕見地問道,聲音溫柔似水,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
許延年喉結滾動,目光灼灼:"好看。"他的聲音沙啞,眼中盛滿柔情。
比這滿樹梨花還好看。他在心裏補充,目光舍不得從她臉上移開。
杜安來請用膳,腳步聲驚醒了兩人。他們一前一後進了廳堂,衣袂交疊又分開。飯菜很簡單:清炒時蔬碧綠如玉,一碗豆腐羹冒著熱氣,還有一小碟醃脆瓜。
許延年卻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這是什麽山珍海味,目光不時瞟向對麵的陸昭陽。
飯後,陸昭陽取出一張泛黃的地圖,在油燈下展開,指著上麵一處:"後日從此處進山,這條路近些。"她的指尖在地圖上輕輕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
許延年湊近細看,鼻尖縈繞著她發間的淡淡藥香。地圖上醫仙穀的位置畫著一株小小的草藥圖案,周圍群山環繞,墨跡已經有些褪色。
"要多久?"他的呼吸拂動了她鬢邊的碎發。
"兩日。"陸昭陽收起地圖,動作利落,
陸昭陽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項,聲音如清泉般流淌。許延年一一記下,目光始終沒離開她的臉。
兩人說到夜深,燈芯爆了個燈花,發出輕微的"劈啪"聲。杜安來添了三次燈油,最後忍不住提醒:"許大人,時辰不早了。"聲音裏帶著困意。
許延年這才起身告辭,衣袍帶起一陣微風。陸昭陽送他到院門處。
"後日我來接你。"許延年輕聲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同心鎖。
陸昭陽點頭,伸手整了整他的衣領,指尖擦過他的脖頸,激起一陣戰栗。他抓住她的手,在指尖輕輕一吻,嘴唇溫熱幹燥。
"等我。"他的眼神含笑,語氣鄭重。
“好,我等你!”夜色中,陸昭陽的眼睛亮如星辰,映著月光和他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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