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何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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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她不存在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展信佳死於七歲,展吟書參軍替妹妹報仇最終戰死沙場。
    展家夫妻因孩子接連去世的打擊,一個瘋了隻會站在城門口逢人便攔住問有沒有看見我家小紙跟阿箋,說娘又給他們買了糖做了新衣裳,一個因常年奔走痼疾舊傷發作,早早離世。
    雁回時登基,卻被裴奕控製下的雁無拘處處鉗製,鬱鬱不得誌,年輕的帝王愈發敏感多疑,整日隻酗酒尋歡,早已忘卻了初心。
    雁西月被迫和親遠嫁,被護送她出境的已是將軍傅守安的帶走,從此歸隱山林,餘生再也沒有回京多看這個令她失望的哥哥一眼。
    而現在,是七歲的展信佳死後的第十九年……
    展信佳感覺自己頭疼得厲害,過於痛苦的記憶使得她精神時刻處於崩潰的邊緣。
    雙膝癱軟,脫力的跪倒在大雪中,她死死的捂著陣陣刺痛的腦袋,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極力平複著心緒,一遍遍告訴自己現在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隻是“裴奕”想讓她看到的夢。
    隻是夢,不是現實,隻要醒來就好了……
    不能瘋,不能瘋,大家還在等著你呢展信佳。
    緩了緩神,她強撐著站起身,茫然的望著眼前浩渺大雪覆蓋下的天地塵寰。
    既然這隻是夢,那…小沈大人呢?
    許是她這句話念出了聲,一旁抱著孩子正與鄰舍談笑的婦人一愣,目光帶著疑惑。
    「咦?姑娘瞧著是生麵孔,是來鎮上探親尋人的吧?我們這小鎮上可沒什麽小沈大人,倒是有位沈道長。」
    一旁賣酒的老板娘倚著櫃台笑盈盈提醒。
    「翠娘,你糊塗啦?沈道長十年前不就是在京城當官的嘛。」
    「對!你瞧我這記性。」
    被稱作翠娘的婦人笑開,拍了拍懷中孩子,隨後又不忍的一聲輕歎,神情唏噓。
    「要說這位沈道長也是可憐,原本曾是儲君輔佐官,春風得意,前途似錦,可偏偏有一年竟突然莫名瘋了……」
    「瘋了?!」
    展信佳錯愕抬眸。
    眼前一陣漆黑眩暈,她隻覺心髒像被人狠狠攥住,幾乎喘不過氣。
    翠娘沒注意到少女微妙的神色,自顧自接著往下講,語氣中滿是同情與感慨。
    「是啊,明明展將軍家的小女兒早早就夭折了,可沈道長偏說她還活著,還說她已經答應嫁於他為妻,後麵又是鬧皇宮又是硬闖將軍府的,執著的找著一個七歲時就已經死了的人…
    這不是瘋了是什麽?
    後來展將軍實在看不下去,就領著他去看了梨樹下自己小女兒的孤墳。
    自那以後沈道長就瘋得徹底,官也不做了,神智也不清醒了,嘴裏念叨著什麽阿紙阿紙的,離開了京城四處尋人……」
    一旁的賣酒老板娘哀歎著,接話。
    「後來輾轉到我們這座小鎮,有打遙州城來的商賈認出他曾在三清觀做過幾年道士,我們也就跟著叫他沈道長了。」
    翠娘勉強揚起笑,「沈道長雖然人孤僻了些,可那一手字寫得卻十分漂亮呢!我們都願意去找他寫家書寫信,他算是以此為生了…
    但奇怪的是,哪怕賺了銀錢他也隻會拿去買更多的筆墨紙硯……」
    聽到此處,腦內已是一片空白的展信佳踉蹌了幾步,連站都站不穩。
    怎麽會,怎麽會呢……
    恍惚間,也不知是誰從後撞了她一下,她剛扶著一旁的架子站穩,隻聽耳畔清淩淩的一聲「抱歉,借過」,竟恍若隔世。
    幾乎抑製不住喉間的哽咽,展信佳瞳仁渙散著,絕望的,不敢置信的轉身緩緩望去。
    麵前的青年仍著記憶中最淡的青衫,可往昔總是一塵不染的衣袍沾上了泥濘,他低著頭,手中執著一支竹做的盲杖,雙眸覆著棉白的布帶。
    不再是往昔矜貴清儀的沈太傅。
    不再是金榜題名意氣風發朱袍白馬踏盡飛花的狀元郎。
    亦不再是那個肅穆端方總會笑著將她抱進懷裏的小沈大人。
    而今他的脊背早已因常年執竹杖探路而彎曲佝僂,素衣舊袍的從人群中穿過,猶如墜入淤泥早已蒙塵黯淡的一顆明珠,泯然眾人矣。
    於大雪,於鬧市,於塵寰煙火,與她擦肩而過。
    因雙目不能視物,竟隻能艱難的靠著聽力與一支舊竹杖一步步狼狽而緩慢的挪動著。
    一旁,婦人還在小聲說著。
    「前些年啊,聽說是江遠縣那邊破獲了一起拐子案,許多年幼時走丟的女子皆被救了出來。
    沈道長不願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尋找到那個隻存在於他臆想中的妻子的線索,在趕去尋人的路上恰逢暴雨山石滑坡,被落石砸傷了頭,淤血壓迫了眼,便就此失明了……」
    後麵婦人還說了什麽,展信佳已經聽不清了。
    她隻覺自己顱內一片尖銳耳鳴,充斥著刺耳的喧囂噪雜,疼得泛紅的眼睛逐漸氤氳模糊,她慌亂的抬袖擦著臉上淚水,一遍遍擦拭著,睜大雙眼企圖辨別清每一個令她心碎的字,卻徒勞的隻能看見對方的唇啟啟合合,再無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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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最後,她顧不上自己的傷腿,跌跌撞撞的朝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追去。
    天幕愈發陰沉,鉛雲如墜,烏壓壓的遮蔽住最後一縷慘淡的霞光。
    雪愈大,愈深,可展信佳幾乎感覺不到寒冷,雙腿也麻木得失去知覺,隻是渾渾噩噩憑著一股信念仍在執著的往前走著,踉蹌著。
    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茫然佇立在夜雪中,展信佳呆呆望著那座亮著燭燈的小木屋,心疼得快要死掉。
    明明已經看不見了,為什麽還要點燈。
    小沈大人,你在等誰呢,你在等著誰回來呢?
    小心翼翼推開門,昏暗狹小室內鋪滿了散落的信紙,幾乎沒地方下腳。
    有的紙頁已經泛黃發舊,看著已經有些年頭,其上字跡潦草淩亂,落筆亦混亂無章,應當是他雙目剛失明時寫下的,那時他還不太習慣盲眼書寫,隻能一點點的憑記憶摸索。
    而後來字跡則工整了許多,他已經無需雙眼也能寫出每一封信。
    彎腰隨意拾起其中一張,雖落筆不似當年瀟灑,可「展信佳」三字卻落筆異常珍重。
    她又拾起一張,隨後是無數張,她將那些廢棄的紙視若珍寶的抱在懷裏。
    如出一轍的,每封信箋唯獨開始的那句「展信佳」落筆最重。
    他替人寫家書,根本就不是為了維持生計,隻是能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一遍遍重複寫出這三個字,寫出這三個絕對不能忘記的字。
    展信佳,展信佳,展信佳……
    即便是寄不出去的信,他亦盼望著,有朝一日收到的人能展信佳。
    懷裏的信紙一封封失力掉落,望著坐在堆滿淩亂信紙的桌前仍麻木提筆在寫信的青年,展信佳蹲下身捂住臉,再也忍不住崩潰到極點的情緒,失聲哀慟,哭得近乎聲嘶力竭。
    聽到哭聲,青年緩緩抬頭,似乎想透過覆在眼上的綿布辨別出究竟是誰深夜到訪。
    但眼前隻是一片漆黑,除了聽得人揪心的哭聲,他什麽也感知不到。
    心髒一陣陣絞緊抽痛,沈肅清深呼吸,摸索著握住靠在一旁的竹杖,緩慢的扶著桌麵站起身,一點點朝著哭聲傳來的方向艱難走去。
    哪怕目盲無法視物,他卻依舊能避開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信紙,小心翼翼的繞開。
    一張也沒有踩到。
    「是誰?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這樣說著,青年摸到一旁的矮櫃,從裏麵取出些零散的銅錢碎銀握在掌心,遞過去。
    「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這些你先拿去用吧,別哭了。」
    沈肅清仍是當年那個溫和善良的沈肅清,無論是誰落難他都願意搭救一把,哪怕他自己也深陷泥濘中,可他依舊不忍見他人遭受疾苦。
    展信佳沒有伸手去接,擦幹眼淚站起身,深深呼吸,企圖抑製住喉間的哽咽。
    即便他再也看不見,她依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顫抖著的指節牽住他的手,在青年錯愕的神情中力度一寸寸收緊,徹底交握。
    破碎不成調的音,斷斷續續。
    「我…回來了,小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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