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無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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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信佳很確信他已經認出了自己。
可他怔然片刻,第一反應竟然是慌亂無措的將她推出門外,死死合攏門。
半晌,昏暗屋內傳來他抖得厲害的沙啞聲線,像是死死咬緊牙關擠出的聲音
「…姑娘認錯人了。」
「小沈大人,小沈大人…你開門,我錯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你不要這樣,你別生氣好不好,小沈大人,求你了……」
心中的惶恐與失落無以複加,那種害怕孤零零一人被拋下的恐懼感加深,展信佳連眼淚都顧不上擦,近乎是哀求的一遍遍敲著門。
室內寂靜得生冷,任憑她怎麽推,他都隻是以背脊抵著門,再無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展信佳覺得自己眼淚都快哭幹,屋子裏終於傳來了青年故作鎮定的聲。
「你我已再無關係,外麵冷,你走吧…」
「小沈大人……」
你不要我了嗎,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嗎,你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嗎?
眼睫輕顫,展信佳不敢置信的踉蹌著往後倒退了幾步,而屋內人似乎因為聽到了她離遠的腳步聲而勉強鬆了一口氣,以為她終於離開了。
隨後,是一聲劇烈的震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倒塌了。
展信佳心中一慌,顧不得他的抗拒與抵觸,直接強行破開了門。
青衫的青年狼狽的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縮成一團,臉色慘白的滲著細密的冷汗,整個人痙攣著,不受控製的顫抖著,趴在地上幹嘔著,勉強抬起的手努力的伸長夠向一旁的矮櫃。
自從上次受傷顱內留下淤血後,他就已經落下了殘疾,痼疾時不時發作。
發作時便無法控製住軀體,隻能依靠藥物勉強維持住正常生活,一但斷了藥,不知何時就會徹底變成一個無法自理隻能等死的殘廢。
這是沈肅清最不願讓人見到的一麵。
他向來愛幹淨,就連衣領都要理得一絲不苟,碎發亦盡數捋進發冠,衣冠楚楚,如上好的白瓷,隻需高高的供在神台上,純淨無瑕。
而如今,他隻能狼狽的跪倒在地上,像個怪物一樣哆嗦著將不甚打翻的、散落在地的藥一點點拾起,捧在顫著的掌心,含糊的急切的往下吞咽,也不管上麵是否沾上了泥灰,是否髒汙。
等斷層的意識終於勉強回神,沈肅清臉色更為難看,連竹杖也顧不上了,慌亂無措的朝四周摸索著,推搡著,語氣是萬念俱灰的絕望。
「走,你走,不要在這裏看著我…別看我…求你,求你了。」
覆在眼上的棉布被浸濕,透出深色水痕。
他語無倫次,被最在意的人看到最狼狽的模樣,心裏防線已然徹底崩塌,就連聲音都帶著微不可察的哽咽,痛苦得恨不得此刻就此死去。
阿紙,阿紙…
求你了,不要看見現在的我……
快走,快走吧,我不要你回來了,我隻要知道你還好好的就好……
哪怕是永不相見他也希望最後能留給她一個可靠的印象,好讓她能永遠安心的依賴於記憶中的小沈大人,那個永遠清輝白亮的小沈大人,而不是此刻躲在黑暗角落裏與怪物無異的他。
恍惚間,有人緊緊抱住了他。
昔年的記憶一幅幅浮現——
【小沈大人。
【嗯?】
【如果我是一個小乞丐當初你還會把我撿回家嗎。】
【當然。】
【為什麽呀小沈大人?
我跟你說,小乞丐就是沒有爹娘也沒有家的那種,而且可能會在外麵沾染上很多壞習慣,比如不愛幹淨呀、偷東西呀、脾氣差呀、腦子有病喜歡亂打人什麽的……
就算是這樣你也會帶我回去嗎?】
那時青年笑著摸摸她的發,眸光明澈,溫聲回答。
【沒關係,那我就重新把你養一遍。】
而現在,不斷有淚水滴落在兩人緊貼著的麵頰,於寒冬寂夜氳開一片溫熱的苦澀。
她抱緊他,聲線顫抖著。
一遍遍的安撫,一遍遍的承諾著。
「沒關係…沒關係的小沈大人,那我就重新把你養一遍。」
——
對於洗衣服做飯這件事,展信佳說不上熟練,但其實也不算是一竅不通。
畢竟常年被抄家,家裏又沒下人,她跟爹自然是要經常分擔家務的。不過娘總嫌棄她洗衣服洗不幹淨,做飯難吃,便不讓她做這些了。
現在,展信佳隻能一點點學。
坐在院裏,搓揉著手中的衣物,展信佳心裏還惦記著爐上熬著的藥,等目光不經意落向白衣袖口處的幾塊明顯汙漬時,她怔住。
眼眶溫熱泛酸,她連忙抬袖胡亂去擦。
小沈大人最愛幹淨了,可失明後他連自己把衣服洗幹淨都難以做到,也不知這件沾有汙漬的衣服他到底將就著穿了多久,一定很難受吧……
越想越心疼,展信佳閉著眼將衣服盡快清洗幹淨,拿去晾曬,盡管他已經看不見,可她還是擦幹了淚水確保麵上毫無破綻才走回屋。
「小沈大人,明日似乎是元宵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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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的聲音帶著雀躍的歡快,光是聽著就讓人忍不住心情變好。
昏暗陰翳室內縈繞著濃鬱的中藥苦澀味,爐上煨著新煎的藥,咕咚咕咚作響,沒有開窗通風,因為他的身體已經病重到不能見風。
倚躺在病床上的青年咳嗽幾聲,勉強彎了彎眼角,聲音氣若遊絲。
「阿紙想去玩嗎?」
到底還是十六歲的孩子,喜歡熱鬧,不像他……隔了十年,如今已經三十二,其間早已有了越不過的溝壑,現在也隻是耽誤她。。
有的時候他有很慶幸回到他身邊的是十六歲的阿紙,這樣他不用憑想象去猜測她如今是何模樣,而是依舊能靠著記憶中的那張臉安慰自己。
若阿紙也長大了,看不見她長大的模樣,他該有多失落,多遺憾…
閉了閉眼,沈肅清強忍住心底自卑。
展信佳沒察覺到他敏感的情緒,她走回藥爐前拿起蒲扇搖了搖,背對著他,全神貫注的看著火候。
「嘿嘿,今天小沈大人的精神好像比之前好多了,明天我們一起去玩吧!不過到時候外麵人一定很多,小沈大人要記得要給我買糖,還要牢牢牽緊我,不然把我弄丟了我會生氣的。」
盡管已經看不見,可床上的沈肅清側過臉望向她的方向,心中泛暖,輕笑出聲。
「好,阿紙想要什麽都可以。」
傻孩子…說著牽手是為了不弄丟她,其實是因為擔心他的眼睛看不見不方便走路吧……
心髒鈍鈍生疼,沈肅清垂眸斂目,黯淡無神的雙眼像是一對毫無光澤的死玉。這副連床都下不了的身軀已然徹底殘廢,隻是拖累。
他輕言。
「冬日的水太冰,你不要去洗衣服了,等我病好些了我再去洗。」
「哎呀,我哪有那麽嬌氣呀,而且以前一直都是小沈大人給我洗衣服做飯照顧我,我偶爾也想像這樣體貼的照顧小沈大人嘛~」
小姑娘黏糊糊的撒著嬌,聲音清清甜甜。
扇著藥爐的風,為了不讓小沈大人覺得無聊,她喋喋不休的一直碎碎念著,企圖讓他開心一些,企圖讓這個簡陋的家裏熱鬧一些,至少不要再總是露出那種令她心碎的表情。
「過完元宵節我就可以去賺錢養家啦!
到時候給小沈大人買好多好多的藥,不管是病還是眼睛一定都會治好的,等小沈大人病好之後還教我寫字好不好?這次我一定一定認真學,再也不摸魚了。」
背後床上的青年沒吭聲,但展信佳知道他現在一定在笑。
想到這,她也不由得彎眸。
「上次一起看煙花好像是十年前了,等你眼睛好了,我們再去放煙花吧,嗚嗚,我怎麽記得你好像還欠我一次壓歲錢…對哦,還有聘書,你明明說了要娶我來著……」
他依舊沒說話,展信佳心中微微失落,但仍強撐著精神故作輕快的繼續往下講。
「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因為我最喜歡小沈大人了,沒有小沈大人就不行,隻有小沈大人才能把我照顧好,所以我要永遠永遠纏著你~」
任性的說完這句話,展信佳用濕帕端起煨好的藥站起身,語氣裏滿滿是驕傲得意。
「好耶!藥煮好了,這次無論劑量還是火候都恰到好處,我果然是小天才!」
「小沈大人?」
「是睡著了嗎,不行,起來喝完藥再睡嘛。」
「小沈大人,理理我嘛。」
放下藥碗,她笑著掀開床簾,習慣性的走到他身邊,黏著他,軟綿綿的撒著嬌,可指尖觸碰到他幹瘦的手背,卻是一片失溫漸涼的僵硬。
她怔住,緩緩往上望去。
不知何時早已經咽氣的青年眼睛仍微微彎著,維持著望向她之前坐著的那個方向的姿勢,還是那張溫潤蒼白的臉,滿是寵溺的笑意。
隻是這次,他再也沒辦法哄她,抱她,回應她的話了。
意識天旋地轉,一刹那過於劇烈的痛苦絕望幾乎令她死去,可她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掉。
默不作聲的脫鞋爬上床,她依偎蜷縮在他冰冷的懷抱裏,把臉深深埋進他衣襟,將自己因這些天冷水洗衣滿是凍瘡的手塞進他的掌心裏,試圖再讓他替自己暖暖,再惹得他心疼憐語安慰幾句。
屋外的朔風仍呼嘯,或許依舊在下雪。
街上正有人慶賀著元宵佳節,嬉笑聲,打鬧聲,如此清晰而模糊。
但與她和他都無關了。
安心的躺在他懷裏,展信佳閉上眼。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忘了這隻是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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