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
    展信佳是被煙花爆竹聲吵醒的。
    意識從冗長的昏沉中蘇醒，她睜開眼，稍微動了動，長期沒有得到處理的腿傷隱隱有潰爛嚴重的趨勢，連骨頭縫都滲著細密難忍的疼。
    下意識的握緊了掌心那片衣袖，她往他身側貼了貼，小聲撒嬌。
    「小沈大人，我好疼啊。」
    隻有窗外的凜風仍吹拂著，漆黑室內一片死寂，無人回應。
    恍惚間想起了什麽，她僵坐了會兒，垂眸，起床時替躺在身邊之人提掖好了被角。
    赤足走到窗台前，她推開窗，遠處漫天的琉璃煙火帶著夢幻的色彩映在她臉上，映在她仰頭凝望的眼眸裏，綻開轉瞬即逝的繽紛璀璨。
    她不舍得移開視線，隻是怔怔望著。
    聲音輕得像霧。
    「小沈大人，元宵節了。」
    ……
    「我們不出去玩了嗎？那好吧…今天的煙花特別特別漂亮，站在這裏看也很好。」
    ……
    「小沈大人，你說綻開的煙花能不能被永遠保存下來呢？」
    說完，這次她沒有再等待他回複，而是踮起腳幼稚的將手伸出窗台簷外，些許煙花綻放後的溢彩被晚風吹送至她掌心，她小心翼翼的握住。
    收回手，攤開掌心，空無一物。
    隻有幾縷殘灰。
    有些失望，又有些難過，她眼睫輕顫，合攏了窗悄然走回沒有燃燈的漆黑室內。
    孤獨，長久的孤獨。
    她覺得有些冷，於是又爬回床上繼續蜷縮在他懷裏，但他身上比她更冷，展信佳隻好心疼的伸手緊緊抱住他，執起他一隻手嗬著熱霧。
    「小沈大人，你還記得嗎，之前我們一起在梅樹下賞雪放煙花的時候…對你來說或許是十年前，但對我來說仿佛還是昨天發生的事呢。」
    ……
    「那天我真的特別開心，你問我是不是撿到錢了，但我隻是覺得待在你身邊就很開心。」
    ……
    「現在想起來，好像一場夢…會不會以前發生的開心的事才是夢，現在才是現實呢？我有點分不太清楚了，好可怕，要是你現在能抱抱我就好了。」
    他沒動，展信佳撐著頭，於黑暗中借著窗外那一縷薄光打量他仍含著淡淡笑意的臉。
    十年後的小沈大人啊……
    眉眼更內斂沉穩，看上去比以前更成熟了，還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清冷莊重，果然小沈大人不管在什麽年齡都這麽好看……
    她輕笑出聲，在他冰冷唇角親了一口，心滿意足的重新縮回被窩裏，握緊他一隻手。
    外麵的煙花仍在放，伴隨著人群隱約傳來的談笑聲，嬉鬧聲，那些太過遙遠的聲音與這昏暗死寂的室內格格不入，仿佛是兩個不同世界。
    她依賴的把臉往他懷裏蹭了蹭，將手握得更緊，一刻也不曾鬆開。
    「小沈大人，你還記得你教我寫過的那首《憶江南》嗎？」
    ……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念完第一句，她閉上眼，再次陷入沉睡。
    ……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
    人在夢裏依舊能做夢是很神奇的事。
    就像現在，她竟然夢見了小沈大人十幾歲還在寒窗苦讀的時候。
    那時，小沈大人在縣裏靠著賣字畫以及給人代寫家書賺取束修，以旁觀的視角，展信佳看著他一遍遍在不同的信紙開頭寫上【展信佳】。
    原來冥冥中，在兩人還不相識的時候，他就陰差陽錯已經把她的名字寫過千萬遍。
    而後，在失去她的十年裏，他又重新開始代寫家書。
    從過去到未來，兩人的緣分始終被這個名字緊係著。
    這個被人取笑了十六年的、被貶低、被惡語相向的，連她自己都有點討厭的名字，原來珍而重之的被人端正寫在信紙上時這麽漂亮。
    小沈大人，你最好了。
    心底暖暖的，展信佳笑著想要湊近夢中年輕時的小沈大人的虛影，眼前卻多了個光球。
    「倘若他沒有死，倘若他的病跟眼睛都能好起來，倘若你們能一直留在這個世界裏繼續幸福的生活下去…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樣說著，光球一點點湊近，亮著幽幽藍光。
    「隻要你想，一切都能實現。
    再也沒有別人打擾，再也沒有煩心的瑣事，有的隻有你與他而已。
    所以，為什麽還要再醒過來呢？
    再睡一場吧，你會喜歡這個美夢的……」
    伴隨著光球的話，展信佳仿佛能看見自己與小沈大人在元宵節時提著花燈於人群中並肩看煙花的淡淡虛影，美好得不真實。
    她不舍的多看了一眼，隨後收回視線，無奈輕歎。
    「裴奕，你是不是真拿我當弱智整呢？」
    不等光球反應過來，展信佳朝著虛空的方向招了招手。
    那雙桃花眼仍舊沉靜如水，波瀾不驚。
    不知從哪摸出一根草，展信佳雙臂環抱胸前，散漫的叼著。
    「積德，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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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嗚！！」
    胖得像個球一樣的橘貓從陰影裏竄了出來，一屁股把光球創飛，精準的撲進她懷裏，化成了一道粒子光影隱入她體內消失不見。
    休眠了九年的它終於關掉了省電模式，重新回到它宿主身邊，繼續陪著她走下去。
    【叮！係統鏈接中…】
    【親愛的宿主，惡女積德係統已正式更名為“唯妹寶至上主義”！正在帶您重返現實~】
    展信佳一直覺得自己很奇怪。
    雖然愛哭吧，但是也不妨礙她一邊哭一邊重拳出擊。
    有的時候膽子挺小的，但又絕對不會被同一件事嚇到兩次。
    例如第一次遇見殺兄仇人顏霜時，她恐懼得連保持清醒都做不到，而第二次再看見顏霜，她已經能心中毫無波瀾的冷笑著手起刀落了。
    再比如現在，同樣的夢她不做第二遍。
    裴奕自認為是它製造的夢境有多真實，其實是因為無論在哪個世界她都不想讓小沈大人孤零零一人，都想陪著他走過完整一生而已。
    身體陡然失重，展信佳倏然睜開眼。
    環顧四周，這是一間帶有濃鬱南郡裝飾風格的屋子，而且她並不陌生，似乎就是念安城的城主府…
    看來裴奕跟巫蘭蓮已經察覺到哥哥的身份不對勁，哥哥這邊也出事了，不過既然裴奕會把昏迷中的她帶到這裏，那麽其他人也應該在。
    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頭，展信佳起身尋找，果然在房間另一側找到了仍處於昏迷的小沈大人。
    喬喬她們呢？
    一邊攬起小沈大人的胳膊扶著他往外走去，展信佳一邊暗自思索著，但現在裴奕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回來，隻能一邊找機會逃出去一邊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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